第4章 北大回憶(4)(2 / 3)

與父親經常來往,往往暢談至深夜而毫無倦色的有錢玄同、魯迅、沈尹默、周作人、劉半農、陳百年等,常聽他談起的得意門生有範文瀾、陸穎明等。

父親對我們兄弟姐妹的教育是從國家民族的大局來設想的,這些想法今天看來可能有些幼稚,但那時確實體現了父親的赤誠苦心。我們姐妹六人,除了小妹、小弟是父親去世後才上的大學,我大哥從中學時代就留學日本,我三弟也是從中學時代就留學德國,父親的意圖大概是想讓他們到這些強國去汲取振興祖國的營養吧。對我和我二妹兩個女孩子,父親的安排是讓我上政治係,讓我二妹上法律係。他說“中國婦女地位最低,你們出來要為爭取女權做些事情。”他又曾對我們說笑話:“你(指我)出來可以當公使,現在都是公使帶夫人,你這個公使可以帶丈夫嘛;你(指二妹)學了法律,將來就是離婚,也可以保護自己的權益。”

父親一生和藹待人,以好脾氣著稱,但在氣節這根本問題上卻毫不遷就。抗日戰爭時北京滄陷,父親因年邁高血壓未能轉徙內地。日本人曾數次命父親的好友周作人來請他出山任教,父親讓小弟馬泰拒之門外不見,周作人還來糾纏,最後讓小弟說:“我父親說了,他不認識你。”這事才算沒再繼續。父親過著清寒的生活,盼著勝利,他老人家是1945年4月去世的,去世前總說:“天快亮了吧,天快亮了吧。”吳曉鈴先生在1985年10月4日《北京晚報》上曾說:“馬幼漁(裕藻)先生在學術界居‘五馬’之首,在日本時曾和魯迅先生同師章太炎。我在離開北平時去向他辭行,他用古體文寫下了如下幾句贈言:‘餘病居邊城,遠雲嶺,臨岐恫苦,贈處無言,惟祈曉鈴默識餘衷,互相砥勵而已。’真是‘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對於我則是鞭策。老人不久便抑鬱而終。”這段文字可以佐證父親故去之前的境況。

我在1928年春天考入北京大學預科一年級。1930年轉入政治係本科,學到1934年離校。

北大分三院。一院在紅樓是文科和部分法科;二院在景山東街,叫馬神廟,是理科,有一小禮堂,一般名教授在此演講;三院在北河沿,譯學館舊址,全是法科,有大禮堂。政治係屬法科,我在紅樓上課,有時到二院聽胡適的課(自由選聽),外請學者講演均在二院。如魯迅先生講演就在此。

我記得第一天去沙灘上學,又興奮又緊張。紅樓從一樓到三樓都有教室,每層樓中間有教員休息室。教室的桌椅有分開的,也有在右手處有一扶手可寫筆記的。必修課教室固定,選修課任選。同學中大多是男同學,女同學很少,1928年已由幾人增至十幾人。男女雖然同學,卻不輕易交談,互相不知姓名,因為注冊室的人每堂課來點名是看椅子上有人即在點名冊上畫“到”。

我的老師現在健在的有許德珩先生,同學中知道的有朱穆之、鄧廣銘和楊周翰。他們現在都是國家棟梁,而我一無所就,實在慚愧。那時在校學習全憑自己自覺努力,老師都是高水平的,圖書館藏書也極為豐富,就是剛一入學,覺得學校太大,摸不清如何利用這好條件去學習。

北大課外活動特別活躍,可以學習樂器,包括鋼琴、提琴,可以學攝影,可以學唱歌,可以學昆曲,還有體育活動,同鄉會、同學會等等。我參加過鋼琴和昆曲的學習,還曾受清華大學昆曲老師溥侗先生的邀請去合演過《遊園》。到了春天有旅遊活動,到了冬天,校方在一院的大操場搭起人工溜冰場,下課後同學們成群結隊去玩。

1928年秋季入學,12月是30周年校慶(現改為“五四”了),11月即有校慶籌備會來邀我表演節目。我很為難,因為我很少參加文藝活動,隻在初中演過一次兒童劇《青鳥》,我扮演“牛奶”一角,就一句台詞:“我覺得我要變味兒了。”這次我想拒絕,可他們再三動員,我隻好勉強接受了,決定演一段單人舞,起名《倦鶴舞》。由我自己去找孔德學校教體育的女老師排練,這時離校慶隻有兩個星期了。記得演出在三院大禮堂。當時是隆冬臘月,生了幾個大火爐也不管用,冷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我本來就沒有舞蹈基礎,簡直不知怎麼上的場,也不知怎麼下來的,隻見黑壓壓一片人頭晃動,跳完後氣喘籲籲,然而同學們非常捧場,掌聲如雷,緊接著是我特邀女師大一位同學跳《燕子舞》,直到“燕子”上台掌聲才停。《燕子舞》跳完掌聲稀稀落落。我感到對客人太不禮貌了,心裏很不是滋味。過了幾天小報上登了一篇評論,說“《倦鶴舞》隻會東竄西跳卻掌聲不停,《燕子舞》很有功底卻掌聲冷落,太不公平了。”我讀了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很感謝這位記者說了實話,替我表達了抱歉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