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然自己沏了一杯茶,其實他從前不會品茶,倒是這幾年學回來的,那時在廣州喝的碧螺春和單樅茶,他根本就分不清楚。
張銘站在一旁,他突然低聲說了句:“三少,等一會就別去釣魚了罷,天正下著大雨。”
淩霄然聽罷,隻是看見窗外一片細雨朦朧,倒是春意盎然的好景色,枝頭上的鳥兒都飛走了,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些什麼,忽又說道:“你去把那舊的釣魚竿拿出來,就是在重慶用的那支。”
張銘一怔,他想著那支釣魚竿都已經舊的很,連尖鉤都長了鏽,卻沒想到三少居然還掛念著。
張銘應答了之後,便轉身到房間裏找魚竿兒去。
淩霄然坐在天鵝絨鋪著的沙發上,又衝了些水到茶壺裏麵,大吊鍾還在嘀嗒嘀嗒地走著,他一看,不過才早上九點多。
門口的士兵突然有了動靜,淩霄然一張望,才發現是秘書長,他不禁有些疑惑。
秘書長疲倦的麵容下是嚴肅的神情,他緩緩說道:“淩先生,早上好。”
淩霄然總覺得有些奇怪,做了個手勢讓秘書長坐下後,自己便問道:“上次我寫給顧先生的信,可有回複了?現在算來,也有三個月之久。”
秘書長的手突然微微抬起,他抿著唇,不知從何說起,到最後隻能啞聲道:“總司令在前天下午已經病逝了,夫人讓我特來相告,葬禮就定在明日一早。”
“……”
淩霄然的心還來不及鈍痛,卻已經被其他情緒湮沒了,他甚至不知該做些什麼反應,這件事來的如此突然,幾乎不給人回旋的餘地。
總想著,若兄長有百歲之壽,那肯定也將他困到九十好幾,也算是與君偕老。
許久之後,淩霄然才突然聲音嘶啞地說了一句:“夫人,可有,允許我,參加葬禮?”這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地,連他自己都覺得詞不達意。
秘書長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不過想著現在混亂的很,大家也未必會在意,隻道:“我回去先請示夫人,如果可以,那我明天派人來接先生。”
淩霄然闔上眼眸,他連拿著杯子的手也略微有些發抖,茶水瀉到桌麵上,弄得一片濡濕。原來真的有一日,他連參加他的葬禮,還需別人的準許。
一不小心,連杯子都拿不穩,“砰!”的一聲,居然砸碎在瓷磚地上。
“淩先生,您還好吧?”秘書長看著不妥,便連忙詢問。
淩霄然擺擺手,他卻說:“老毛病了,天氣一變就這樣。”
這話說對了一半,他的手臂中過槍,有時拿東西確實會發顫,但從來沒試過像今天這般的丟人,這種顫抖似乎是從心裏就開始止不住。
淩霄然緩緩站起身來,他強製著自己的手不再發顫,便低聲說道:“那勞煩秘書長。”
“不勞煩。淩先生,我得先走一步,接下來還有事務。”秘書長的語氣一貫謙遜,他往前邁了一步,筆挺的軍裝穿在他的身上還是顯得英俊十分。
淩霄然點點頭,沒有再答話。
此時的張銘才拿著那根舊魚竿出來,他望著秘書長離開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然後將魚竿遞給淩霄然,說道:“三少,你的魚竿。”
淩霄然將這根長條的魚竿拿在手上,連伸縮的活動位置都有些卡住了,他望著掛鍾,卻突然來了一句:“當時他送魚竿給我,是好讓我一輩子就隻能在院子裏釣魚。”
“……”張銘有些聽不明白。
淩霄然沒有答話,卻突然將魚竿往吊鍾那砸去!
“砰!”巨大的聲響過後,吊鍾的玻璃便攤碎在地上,就隻剩那吊陀還在緩緩地擺著。
張銘不知道為何淩霄然突然發那麼大的脾氣,至少是這十年來都不曾有過的,那總讓他想起從前三少和總司令針鋒相對的歲月。
每次都是三少先發的脾氣,可是過兩天又忍不住去把人找回來。
兜兜轉轉,倒也不覺得厭煩。
淩霄然的眼眶是紅的,手還是一直在發抖。魚竿可笑地掛在殘碎的玻璃碎片上,吊鉤就隨意地耷拉著,就像在譏諷著他。
過了好一會,張銘才緩緩問道:“三少,你這是怎麼了?”
“隻是覺得這魚竿沒用了。”淩霄然的手發著抖,卻還是拿起了茶杯,杯裏的水本就所剩無幾,被他一晃,也徹底見了底。
“這——”
淩霄然突然來了一句:“他死了。”
“什麼?”張銘不禁整個人都愣住了,一時還沒弄清楚到底是誰死了,心裏細想道也許是總司令,可終究不敢再想象下去。
外頭的淅淅水滴似乎模糊成一張雨簾。淩霄然看著這綿延的雨,突然低聲說了句:“不管給不給,明天我都要去參加葬禮!”
這一字一句仿佛要嵌在模糊的歲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