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回憶和現實交雜在一起，擰成一股看不見的繩索，緊緊地將我捆綁在原地無法動彈。可是我卻不想逃脫出去，因為在回憶裏與他相見，是我現在唯一可以再見他的方式……
我回到了A市。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A市，我已經不記得爸爸的拳腳是如何落在我的身上，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躺在了床上。
我所記得的，隻有在中那悲傷的眼神。
天空湛藍，秋風吹過向日葵花田，金黃色的花朵在風中搖蕩。
“允浩……疼不疼？”在中溫熱的手掌覆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地撫摸著我的傷口，滿眼的哀傷將我淹沒……
“兒子啊，起來吃藥……”睜開眼，看見媽媽紅腫著雙眼，拿著胃藥和熱水站在床邊。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接過藥吃了下去，又再躺下。智慧輕輕推門進來，看見我醒來，走過來站在媽媽身邊，有些局促地看著我。我看著智慧的表情，扯了一個微笑給她，卻覺得臉很疼，依舊腫著吧。
“不想笑就別笑，比哭還難看……”智慧癟癟嘴，竟紅了眼眶。
“我該去買菜了，兒子想吃點什麼？”媽媽擦了擦眼睛，輕輕地問我，生怕嚇到我似的。
我搖搖頭，依舊沒有說話。爸爸這次的拳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許多，我沒有躲閃，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承受著這些疼痛，直到我暈倒為止。
隻有活生生的疼痛，才能讓我意識到，我還活著。
在中，你現在所承受著的煎熬，要比我疼痛百倍千倍吧？
對不起……
我從教導處出來的時候，天空晴朗無比。我看著金黃的銀杏葉翩翩起舞，旋轉著落下，鋪出那麼好看的畫麵來，我心裏平靜的不得了。
在中，你要原諒我這次比你先行一步。
在中，你要等我……
我已經睡了很多天，智慧說爸爸一腳踹到了我的胃，我昏了過去，之後我就一直在發燒到昨天晚上。我看著智慧，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嘴唇幹的要命，嗓子也很疼。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媽媽故意大聲地說：“他爸你回來啦！”智慧聞聲跑了出去，關門前回頭看了我一眼。因為我被退學回家，爸爸不允許我出門，隻允許媽媽來送吃的給我。
現在這樣，我還出得了門嗎？
我盯著天花板，眼睛被大片大片的雪白晃得酸疼。我現在躺的是學校的枕頭，散發著淡淡洗衣粉香味的枕套還是在中幫我洗的……我又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看見媽媽坐在床邊，輕輕地撫著我的頭發。我看著媽媽兩鬢的白發，心裏滿滿的苦澀。幾天之間，我的漂亮媽媽蒼老了許多。我伸出手去想摸摸媽媽的臉，手臂卻疼到無法抬起。
“唔……”我終於發出這幾天來的第一個音節。
“兒子啊……”媽媽的眼淚瞬間決堤，“兒子，求你了，跟媽媽說說話，好不好？”媽媽捧著我的臉，伏在我胸前，泣不成聲。
一口一口喝著溫熱的粥，身上的神經開始複蘇，疼痛一點點占據我的身體，“媽，我吃不下了……”
“再吃點吧？兒子你都瘦成這樣了……”媽媽捧著碗，眼圈又紅了。
身上的傷最終還是會結痂的，慢慢的，一天天的好了起來，我卻再也不想說話。智慧還是會趁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偷偷來看我，如果被爸爸發現，少不了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智慧畢竟是個女孩子，眼淚窩兒淺，動不動就會哭，爸爸一說她哭得更厲害。我看著心疼，笨手笨腳地給她擦眼淚，智慧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我忽然想起，在中哭泣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笨手笨腳地給他擦眼淚，他卻哭得更悲傷。
“哥？”智慧抬手捏捏我停在半空中的手，“又發呆……”
“呃……”我抽出手，把它們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下雪了呢……”
我望向窗外，陰霾的午後，沒有陽光，有雪花旋舞著飄落。
“允浩啊，昌瑉的電話……”爸爸不在家，媽媽和智慧可以很輕鬆地接近我。
我跑下樓去接電話，險些摔倒，“喂？”我抓起話筒，好像垂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哥你等下，在中哥跟你說話……”
“喂……”我們不約而同地開口，兩個人的聲音疊在一起，聽起來像山穀中的回音，竟顯得那麼遙遠。
“允浩……”在中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應該是剛哭過吧，“你……好不好？”
“嗯，我很好很好，你呢？好不好？”我聽著在中的聲音，心裏緊緊的，卻終於不再陰霾。
“我也很好……”在中的聲音已經哽咽，“你要好好的啊……”
“嗯……”我用力捏著話筒的雙手，不自覺地開始滲出細細的汗水來。
久久的沉默，在中不說話，我也不言語。聽筒裏有些細細碎碎的聲音，我能聽見在中呼吸聲，一聲一聲地敲打著我的心。我最喜歡的在中，應該幸福的在中，應該快樂的在中，卻總是為我流淚的在中……
“那個，電話費啊！長途，李宸的電話費……”不知沉默了多久，昌瑉的聲音從那邊傳來，“還誰要說話？”
“我！我！”俊秀的聲音響起來，“允浩哥……”俊秀隻說了這一句，就細細地抽泣起來。
“真受不了你們……電話拿來！”昌瑉不滿的聲音響起，然後我聽到拖鞋噠噠的聲音和開門又關門的聲音，“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我在走廊的陽台上。”
“在……你們都好嗎？”一開口，在中的名字就出來了。
“學校裏沒什麼流言蜚語，我嚴格按照你臨走時交代的做，你放心吧。”昌瑉的聲音隔得遙遠，有一種讓我陌生的成熟，“在中哥不是很好，吃不下飯，瘦了，老是神遊，月考也考得不好……哥，你在聽嗎？”
“嗯……”我握著話筒，喉嚨緊得發疼。
“我知道你聽了這些肯定特難受，但是，在中哥現在難受得不比你輕。雖然我現在跟你聯係也不多，但是你知道嘛？我在在中哥眼裏，就是你的代言人，我說什麼他都信，我說你好，他就能多吃一口飯！”昌瑉頓了頓，“嗯，然後……我覺得你該出馬了，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考不上大學的……”
“可是，我現在不能出門……”我想象著憔悴的在中，卻沒有任何辦法。
“你在家呆傻了是吧？智慧呀！妹妹放在那不用，讓智慧幫你寄信不就得了嘛，笨！”昌瑉的腦子果然不是蓋的。
“呀！我怎麼早沒想到？昌瑉我謝謝你！”昌瑉的話讓我忽然又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