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竹屋之內。
沐樺與公孫勝執子對弈,幾個月下來,他還是把她教會了,然後便發現沐樺下棋的一個規矩。
旁人若是不相逼,她也溫吞水一般,謙卑恭順,輸贏都不在乎。但倘若對她下了狠手,她還擊起來卻是招招狠毒,而且有條不紊地,吃她半壁江山她都麵不改色卻有大將之風,隻是……
雙方執了黑白,分坐一邊,殺了不到片刻,沐樺的白子便被他吃了許多,他此番既不相讓,也不下狠手,隻陪她慢慢磨,一點一點把她的白子都吃掉。
沐樺果然猶豫了,捏著一顆白子思索到底要怎麼走。
因很久棋麵未動,公孫勝不由抬頭含笑看她。他的目光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滑下來,看著她的臉在陽光中泛出白玉般的色澤,耳旁還有幾綹柔絲,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她的手撐在臉龐,眉頭微蹙,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把棋子轉來轉去,顯然為難之極。
最後似是想通了,眉頭活躍地一跳,舒展開來,把棋子往棋盤上一放,兩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公孫勝大半心思早已不在棋盤上,隻低頭粗粗看了一眼,跟著笑道:“你輸了。”
沐樺不由一怔,眼見他用手抓起一把棋子,一個一個按步驟走下去,輕道:“我下一步走這裏,依你的路子,右下角必然堵住,可上方便空了一大塊。因我不會步步緊逼,所以你對我吃掉你上方幾塊地也不甚在意,自覺守好下方便已足夠。但倘若我這樣走呢?”
他又放了一顆子,正在中心,沐樺臉色果然變了。
公孫勝笑了笑,揮手將棋盤打亂,起身道:“你的棋路與你性子一樣,若沒有被人逼到走投無路,哪怕死了也不明不白。”
沐樺也沒了下棋的興趣,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開紙窗。濕潤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大雨嘩嘩,隨著輕風舞動,仿佛一道水簾懸掛天際“那又如何,若不是生死攸關,世事太聰明未嚐是一件好事。”
束著長發的帶子被風一吹慢慢鬆開,墨玉般的長發頓時披散了整個肩頭,被吹進來的雨水淋濕,她隨意撥了撥,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有那麼一點不耐煩。
隨手拿起一把梳子,梳了兩下,卻是理還亂,心裏煩了起來。
沐樺啪的一聲把梳子扔到桌子上,撅著嘴不說話,公孫勝知道她心情不好,索性也不說了,把她按回椅子上,不讓她再淋雨。
用毛巾將她的臉擦幹,順便將濕漉漉的頭發撥到耳後去。
“頭發亂糟糟的,哪裏像個女子?”公孫勝無奈的笑道。
沐樺嘟著嘴不解道“頭發亂糟糟跟我是女子有一毛錢關係嗎?我梳不好你幫我梳吧。”那樣子像個淘氣的孩子。
古人言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更是以發代首,以發代人。
隻是沐樺卻不知。
公孫勝無奈,扶在她肩頭的手拿起梳子,替她梳理著長發,發絲帶著若有若無的冷香錦緞般垂瀉在他指間,這種溫涼的感覺異常熟悉,隱約在靈魂最深的地方多年前便有過如此景象,一絲一梳,久遠而宿命的糾纏。
沐樺茶褐色的明眸晶瑩剔透,桃腮自然的泛著淡粉,像一朵醉人的海棠盛開。
“丫頭。”公孫勝看著鏡中淡影成雙:“我們是不是,認識了很久。”
銅鏡微光,映著繾綣似水流年,沐樺不明所以卻也回答道:“嗯,很久了。”她認真的說道。
說完這頗帶點兒傻氣的答話,兩人都愣住了,這個場景怎麼這麼熟悉,整個人似是籠在了一層異樣的柔軟中。
公孫勝許久才含著笑意說了句:“突然覺得你比第一次見的時候長大了許多。”
她愣了一下:“……有嗎?”
公孫勝點了點頭。
當年那個野性難馴不乏靈氣卻又傻乎乎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