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這個夜晚街上沒什麼人,然而時不時還是能聞到空氣中燃燒紙錢的味道。嚴玖低著頭,目不斜視地一直朝前走,小心而畏懼的模樣似乎在躲避著什麼。
從公交站到家的路上,碰到了幾個燒紙錢的老人,密密麻麻線香插在水泥縫裏,忽明忽閃的燭火在路口燃燒著,紙錢的碎屑飛得到處都是,路人再怎麼小心,都沒法完全避開。嚴玖貼著牆角走,還是讓頭發沾上了些許的灰屑。
他咽了下口水,加快了回家的速度。不敢跑,因為太快的動作會引起一些東西的注意。
“快回來啊,快回來……”老太太跪坐在街角,一邊往火堆裏加東西,一邊念念有詞。
嚴玖眼角一跳,餘光好像看到了什麼,僵硬的脖子又往另一邊扭了點,心裏開始拚命地念著般若波羅密多心經,雙手死死抓著書包的背帶,背後滲出了一身冷汗。
他討厭七月。
更討厭這個時候了還搞出車禍,導致自己塞車到現在才能回家的司機。
一陣冷風拂麵吹來,嚴玖的頭發都要嚇得豎起來了,可他死活不肯抬頭看,隻專心走自己的路。
“……唉……”幽怨的聲音忽近忽遠。
嚴玖的冷汗從額角滑到領子裏。
“咚咚咚……”僵硬的腳步聲在向他靠近。
絕對不能往後看,要走直線,即使會撞上,也絕對不能繞開他們……嚴玖嘴角癟著,硬生生地撞開了擋在自己麵前的冷硬發臭的東西,那東西在他肩膀上劃了一下,見他沒有回頭徑直朝前走,就沒再追上來。
短短的一公裏,卻像是走了一個世紀。嚴玖在摸到門把的那一瞬間,雙腿終於開始打抖。
開門關門,往門板上貼滿了朱砂符,他才靠著牆滑坐在地上,癟著嘴的少年像是受盡了委屈,眼眶發紅,偏偏空蕩蕩的屋子裏沒有一個人能給他安慰。
貼在門口的留言條寫著媽媽的留言:西藏支援半年,春節前回來。
一隻長得一點都不好看的大花貓走到他麵前,“喵”了一聲,卻也不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催促這個鏟屎官趕緊給自己加貓糧。
嚴玖揉了揉眼睛,拎著書包走進了房間。
大花貓也跟著進了去,“喵”變成了不滿的“喵喵”,嚴玖帶著鼻音地抱怨:“我知道,你總得讓我洗個澡。外頭的紙錢灰還在身上呢。”
大花貓尾巴一甩,幹脆在他的門口趴下,等著這個愚蠢的人類盡快履行他的職責。
嚴玖拎著一套海綿寶寶的家居服進了浴室。
噴頭的水淋下來的時候,嚴玖放鬆地吐了口氣。
按照老人的話來說,嚴玖有陰陽眼。
很小的時候,他就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周圍有些不是人類的東西,那時候他還住在鄉下外婆的家裏。村裏隻剩下一些老人和年紀不大的孩子,生和死的界限非常模糊。
那是個南部的水鄉小村,嚴玖記憶最深的是那些帶著腐爛氣息的芋頭地,水草瘋長的溪流,以及外公劃著小船帶他漂浮在黑色水麵上的背影。
嚴玖的陰陽眼一開始並沒有帶來太多的麻煩。那個村子一直很寧靜,沒有大奸大惡之人,更沒有什麼神奇詭秘的曆史,除了偶爾能看到一些已經過世的老人站在家門口癡癡等著進城務工的兒女回家之外,嚴玖並沒有遇到過什麼麻煩。
當漸漸長大的他終於知道原來他看到的並不是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時,他已經能看清更多的東西。躲在芋頭林裏的小老鼠原來不是老鼠;站在枯木上的烏鴉原來長著三隻眼;盤在屋梁上的黑蛇時不時會給外公叼來一隻野兔,過幾天若無其事地又叼走一隻老母雞;鬧水災的時候,村裏會出現一個奇怪的長著四隻耳朵的大猿猴,等等等等。
嚴玖的外婆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嚴玖每次被嚇哭的時候,外婆雖然看不見,但都會大聲嗬斥那些膽敢嚇唬自己外孫的小怪物,久而久之,嚴玖膽子不見長,黏人的本領倒是越來越厲害。
嚴玖爸爸在嚴玖出生的當天,就出車禍去世了。那是個雷雨夜,忙著開車去做看兒子的爸爸在半路上車禍,當場就喪命。據說嚴玖媽媽本來難產,在丈夫出車禍的半小時後,嚴玖就生了出來。
覺得這是個災星的嚴玖爸爸的家人,從此跟他們一刀兩斷。剛出生下來就沒有爸爸,嚴玖倒也很聽話,不哭不鬧,讓差點因為這件事而得抑鬱症的媽媽很快振作了起來。
嚴玖媽媽確實是個堅強的女人,在醫院做急診科大夫的她,工作經常忙得幾天回不了一次家。嚴玖剛滿月,就被送到了外婆家,嚴玖媽媽忙成這樣,硬是每個月都抽兩天開上五六個小時的車回老家看望自己的兒子。就這樣,在這個溫柔而寧靜的水鄉,有著陰陽眼的嚴玖健康而快樂地長大了。
直到他十二歲那年,外婆和外公同時去世。
那個晚上,嚴玖的天都塌下來了。
他哭著抓住要帶走外公外婆的白衣服男人,不許他帶走他們的靈魂,倆老人卻笑嗬嗬地製止了嚴玖。
小九啊,我們早就到時間了啊,但是你外婆積了德,才讓我能陪她陪你到今天。外公摸摸他的腦袋,無奈地看著外孫哭得眼睛鼻子都糊到一起的可憐樣。
哭什麼哭,外婆沒那麼快轉世,外婆會看著你上大學才走,我們不在,你再也不許這麼膽小了啊,知道不?外婆厲害些,豎著眉毛告誡嚴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