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1 / 3)

仲夏清晨,剛到寅時,東方已經泛出魚肚色,孤雲山巨大的身影一瞬間從黑暗中跳了出來,直插雲間的山峰背影被襯得極其雄偉。當太陽將第一束光線投射到塵世間的時候,孤雲山活了過來,山風拂過山巔,吹起一絲塵土飄落在不遠處的草地上,如果將視線稍稍越過已顯深綠色的這片草地向山腰望去,就可以看見一片樹海連綿不絕地向天際延伸而去。到了辰時,太陽已經開始盡情地向大地抒發自己過度的熱情,陽光將天空中雲朵的影子留在樹海之上,伴隨著山風掀起的波浪,此起彼伏,煞是壯觀。

孤雲山東西橫跨柘津、溥陰兩縣,長有兩百餘裏,寬卻隻有六十餘裏,象極了新月,月彎中間有一個湖泊,名喚雲湖,有三、四十裏大小,溥水自西注入雲湖後向東沿著山腳蜿蜒而行一百五十餘裏到溥陰縣境內轉向東北而去。南北間的官道在孤雲山以南的雲陽縣順著溥水的走向轉向東,繞到溥陰縣境內再折向北,過了溥水之後又依著山勢向山北麵的景雲府方向而去。其實孤雲山北麵山勢稍緩,南麵危岩峻削,在山脈的中間、正對著雲湖有一道筆直的山穀南北方向橫穿山體,隻有八十餘裏長,山穀兩壁如同刀削斧劈一般陡直,更奇特的地方是整條山穀的穀底距離兩旁的山壁頂端都是百丈高,十分整齊,仿佛冬天人們手上所生的皸裂一般,因此人們就叫它為“皸穀”。如果經皸穀往來於景雲府和雲陽縣之間,比官道少近兩百裏路程,不過官道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其中固然不乏急著辦事趕時間的人,自古以來皸穀卻杳無人跡,每年隻有遷徒的候鳥才高高從孤雲山的空中來回經過。

這天辰時,皸穀的南端入口漸漸地響起了馬蹄聲,在空曠的山穀中不停地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回音。遠遠地有兩騎一前一後地在穀中緩緩而行,前行的人年紀約三十五、六歲,麵容清臒留著山羊胡須,雙目間顯得十分和氣,由於天氣熱所以敞開衣襟,頭上紮著一塊方巾,看上去既象一個讀書人又象是個商人;後行的是個健旺的老者,一身仆人打扮,頭發和胡須已泛花白,顯是前麵這人的家仆。主仆兩人進穀後,一路上隻顧著欣賞山穀兩旁和穀頂上茂盛的樹木花草,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走了三、四裏路後,老仆終於忍不住道:“老爺,天大的怪事呀,咱們半年前離開家的時候,這孤雲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呀!”

前麵的那人也道:“老許,我也覺得怪,你還記得孤雲山的民謠嗎?”

老仆道:“當然記得。咱們孤雲山周圍的府縣百姓都知道‘孤雲山,山雲孤,萬載無生氣,自古無人行’。”

“不錯,這孤雲山上自古以來除了石頭就是石頭,莫說樹木,就是半根野草也不長,更不必說遊魚昆蟲、飛禽走獸了。”

老許接過話說道:“是呀,我年青時跟著老太爺到南邊辦貨,想走皸穀過身,才剛剛踏進孤雲山一步,您猜怎麼著?”

“怎麼啦?”

“我看見老太爺腳一踩到孤雲山的地上,臉色嘩地一下就變了,那個慘白的樣子就象是……就象是……”老許講到這裏好象顧忌著什麼,話間也囁嚅起來。

“好象什麼,但說無妨。”

“老爺您可別怪我不敬,老太爺當時的臉色白得就象死了一般。當時把我嚇得氣都喘不過來了。”老許一邊說一邊用手在胸口上下撫著。

“怎麼會這樣呢?”

“怕是衝撞了山神。”老許把腦袋盡量伸向前麵的人,用手攏著嘴輕聲細語地說道,似乎怕被山神聽到一般:“老人們都講,這孤雲山裏住著一位山神,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凡進山的人都會這樣。”

“哈,哪有這樣的山神,就算是不喜歡人打擾也就罷了,也不至於弄得這方圓五百裏的孤雲山寸草不生吧?若是山神真有個這心思,天庭就該派天兵天將下來管束管束。”中年人不以為然地說。

“噓!您輕點說,要是被山神聽到發起怒來,老許我可不知道怎麼應付了。”

“咳!老許,你別把話扯遠了,你說說老太爺後來怎麼樣了吧。”

“我一見老太爺的樣子,嚇得趕緊地上前攙扶。沒想到呀,唉……”老許歎了口氣後接著道:“老爺,您是不知道,現在我想起來心裏都怕。我上前挽老太爺,結果我的腳一踩到孤雲山的地上,我的娘呀,我就覺得象是要死了一般。老爺,您是知道我許佇的,自打進了陶府跟隨老太爺和老爺都四十二年了,我隻生過一次病,那還是前年跟老爺您到京裏邊辦貨的時候路上染了風寒……”

“你記錯了,是三年前,你在路上病了,差點就沒命。不過這跟你說的事有什麼關係?”中年人打斷他。

“那場病差點要了我老許的命,病得厲害的時候,我全身上下象是要散架了一般,連喘氣的勁都沒有了,那個難受勁……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現在想起來才發覺,還沒有那年我踩在孤雲山地麵上後的感覺可怕,那比死還難受。”

“後來怎麼樣了?”

“我當時心裏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什麼也想不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好在渾身極度難受手腳行動卻不受影響,所以我就扶著老太爺退了回來,隻要一離開孤雲山的地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您說這不是怪了去嗎!”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真的是山神發怒不成?”中年人低頭沉思道。

“老爺,要我說呀,肯定是山神發怒了,我和老太爺後來又試了一次,隻要一隻腳踩在了山裏的土地上就會覺得比死還難受,但是隻要離開,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您瞧我活到今年六十一,也就大前年病了那麼一次。”

“難怪昨天我說要走皸穀的時候你那麼激烈地反對。”

“是呀,老爺,”老許道:“我這輩子是再也不敢得罪孤雲山的山神老爺嘍。”

“老許,你看為什麼現在山裏草木茂盛,生機勃勃呢?我記得半年前咱們到南方去的時候山裏仍然寸草不生的呀。”

“老爺,其實半年前山裏也不是寸草不生,我聽三清觀的靈蒼道長說,十年前孤雲山裏就開始長草了,不過都在山中間,咱們也看不見。沒想到這半年間長得這麼快,連山腳的樹木都長齊了。要不是聽過這事,打死我也不願意再踏進孤雲山半步的。”

“靈蒼道長是位得道的高人,他說的應該不會假,他有沒有說為何孤雲山自古以來不長草木而現在突然間卻變了?”

“我也問了,道長說這是天機,非我等凡人所能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就不要打聽,免得遭……遭那個什麼報應。”

“哈哈,老許,你這是被靈蒼道長唬住啦。不過道長說的倒也是事實,我等凡夫俗子確實難以洞悉天機。”

兩人正說話間,一陣風夾著清涼迎麵吹來,中年人抬頭一望,見到穀頂上空有一道白光飛快地掠過,後麵的老許也看見了,狐疑地問:“老爺,剛才天上邊那白光是顆流星嗎?我老眼昏花,沒看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