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亂得讓人驚訝。連床的主人看著也皺眉,扯住床單的手指還能觸摸到一些潮濕溫熱。王鬱平歎息,他一向討厭整理各種織物,覺得那是女人才做的瑣屑事情,大男人幹起來顯得難看。隻是床上不躺女人的話也不介意男人來做,所以整理床鋪的人通常是被他使用過的「處理品」。
「起來啦,髒死了……虧你還睡得著!」
終於不耐煩了,他想叫醒床上的人,殘留著浴露香氣的修長手指碰到床上人赤裸的背胛後立即縮了回來。即便是自己的傑作,蜜色皮膚上未褪隱的牙印也會讓他覺得肮髒。汗水和精液橫流的時候可以沉溺到顧不得這些,而一旦完事就會惡心,床單上點點滴滴的印跡讓胃液翻騰。忍住厭惡,還是把巴掌甩到了毫無知覺的背上,很沉悶地響了一記。沉溺於睡眠的男孩翻個身,露出如弓般線條流暢的脊線,卻沒有其它動靜,鼻息輕拂像一隻酣睡中的貓。
王鬱平冷峻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兩點多他還有一個家教要去做,遲到的話那個摳門的管事女人就會嘮叨個半天,當然更不能留陌生人單獨在自己屋內,鬼知道這隨手撚來的家夥會不會把自己為數不多的財產卷席一空。對於一夜情後被劫財至傷人的事聽聞太多,謹慎是必要的,所以他向來挑比自己個頭矮身單力薄的對象,就像床上的這位,仿佛不經得一折般的纖弱,相對有較高的安全係數。
這個人很符口胃,但並不意味著他有違原則的特權。
拎起被子邊角,用力掀起整片織物扔在床欄旁,他對床上裸著身體的人冷然地吼了一句:「快起來,要睡回家去睡!」
沉睡的人終於被三月初的清冷空氣給激醒,全身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寒栗,他抬起睡意朦朧的雙眸迷惑不解地望向滿臉煩躁的王鬱平,粉紅且有些焦枯的嘴唇泛著青春的溫澤,它們不安地抿動了一下。
「讓我睡一會兒,」他抱著枕頭磨磨蹭蹭像隻貓,「好累,就讓我睡一會兒吧。」
「不行,我還有事情要辦,你得趕快給我滾!」王鬱平繃緊著臉,隨手從衣櫃裏抽出一條幹淨的床單扔到床上,「把這個給我換上去!」
「我渾身都痛……不想動。」男孩蓬亂的頭發下是泛著潮紅的清逸臉龐,聲音因幹渴而黯啞。他扭動了一下腰肢,不禁痛得咧開嘴吸氣,目光停留在髒床單上的一些血斑,它們已經幹涸成深褐色。
順著他的目光,王鬱平也注意著這些痕跡。
「真麻煩……」他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這種事之前也沒有仔細想過,做過以後才發覺對方是第一次,牽強的性交會帶來不小的麻煩。
走到床邊彎下腰,對手足無措的男孩命令:「轉過身來。」
男孩羞澀地紅了臉,他側著頭猶豫,最後在不太和善的瞪視下依言而為。王鬱平把一隻手臂伸到他腿彎裏,另一隻手挾住他的腰,一個使勁把人給抱了起來,鑽進鼻翼的皆是汗的酸澀和腥膩的精液混合的氣味,從一絲不掛的身體上散發出來,合著皮膚上明顯的痕跡,任誰都能想象半個鍾頭前的激情戲碼。
「你到底幾歲啊?真有成年嗎?」王鬱平的目光留駐在懷裏人稀疏草叢裏露出半個頭的生殖器上,心存懷疑。
「二十。」男孩扁起嘴,本能地用手去捂蓋被打量的地方。
「二十歲長成這樣?你騙鬼啊?除非你爸媽一直沒給你吃飽飯。」王鬱平不客氣地表示了他的不信任。
「真的有二十歲啦,可以給你看身份證的。爸媽才不管我呢,我一個人住呢……」清秀的小臉愈發的紅透,還帶點難堪的憤怒。哪個男生喜歡被人家貶低這方麵的器官啊。抬眼一掃,睇到抱著自己的人近在眼前的短硬鬢角以及周邊皮膚上一點紅痣,溫潤可愛,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終究不敢,這男人看上去好凶哦。
王鬱平不再多話,他可以理解正常家庭裏怎麼養得出在街上隨便就能被男人搭上床的孩子。他把他扔在沙發上,然後拾起床上的外套和褲子一並丟過去。
「覺得能動的話,快點把衣服穿上!」
至於床單他實在不敢拿到洗衣店去清洗,胡亂地揉成一團,連同內衣一起扔到洗衣機裏去,接著放水倒洗衣粉,關上機蓋摁下按鈕,設置自動清洗絞幹。聽著機器發出沉悶的轟隆聲,不覺有些恍惚,轉頭望向窗外,天藍得刺目,已經是乍暖還寒的初春風景。生日快到了吧,出生在春天的自己本應是個勃勃生機的生命吧?誰知長大後卻是如此的枯黃萎糜,除了把下身捅進某個溫熱潮濕的甬道裏時才感到肢體湧動著像熔岩般迸裂的生命活力。享受這種禁忌的快樂是需要堅強的心和聰明知事理的頭腦,自己在頭腦方麵還是不輸於人的,這一點他從小就知道,能把世界嚴格地分成兩極,極端矛盾卻不幹擾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從放洗衣機的陽台隔間出來時,男孩已經穿戴整齊,除了看上去有點狼狽外,走在大街上基本沒有問題。牆上的鍾已經敲過兩點。王鬱平把教學書拿起來裝在包裏,然後取出幾張麵額不等的鈔票遞向男孩。
「喏。」
「啊?」明明有著靈活的雙眼,這種木訥的反應不禁讓人覺得他是在裝傻。
王鬱平歎口氣:「裝什麼蒜呐。」他沒有多餘地時間瞎磨姑,把錢強硬地塞進對方外套口袋裏,拿起包,一呶嘴示意跟他一起走。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門。男孩一直低著頭,姿勢古怪地邁著步子,走得很慢,王鬱平缺乏耐心和時間等他,做家教的地點離此地有相當一段距離,坐車也得有個把鍾頭左右。
「你走出這幢樓,向左拐走二百米左右就可以看見車站了,知道了嗎?」他簡潔地對他說。
可聽的人仿佛不太明白這個意思,他看到王鬱平拂袖即走的樣子著急了,一把牽住他的袖管,緊張到連舌頭都在打結。
「我們幾時可以……再見麵?」
兩人的腳步因糾纏而停在公寓樓的電梯口,周圍無人跡,男孩的舉動還是讓王鬱平略帶緊張地朝左右張望了一下,連忙把袖管從其手中抽回來,眼盯著電梯上跳動的紅色數字含糊其辭:「還要見麵嗎?沒有必要了吧……」
「啊?」男孩張著嘴瞪著他,反應不良。
王鬱平佯裝為難地睨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見麵了,懂嗎?至少我沒有再見麵的意思了,嗯?」
「哦……」男孩總算明白過來,輕應了一聲後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跑鞋若有所思。王鬱平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他的鞋,跑鞋製作精良,輪廓線條流暢,鞋幫之處含蓄地繡了個世界皆知的符號。
王鬱平不由咋舌,從見麵到上床辦事的過程裏他根本沒有仔細看過身邊人的衣著,現在粗略地打量也難免有些吃驚,再瞧其身上的夾克衫式樣別致麵料細密,做工嚴整,雖是看不出什麼牌子,想來也不是普通貨色,褲子有些皺痕卻不失別樣的風情,不難想象也是同衣鞋一般的身價。
不知這家夥是什麼來頭……他迅速掐斷了自己的好奇心,就要分手的對象不必探究清楚,發泄欲望後就形同陌路,這是安全的遊戲規則。安全問題一向是王鬱平比較在乎的事,對於街上勾搭來的人他很少有帶回家的時候,這次是看對方一幅涉世不深的學生模樣才敢破例。
「那麼……」男孩再次開口打斷了王鬱平的思緒,「那麼再見了。」他依舊低著頭,雙手不自然地放在上衣口袋裏。
「嗯。」王鬱平冷淡地回著。
電梯門開了,兩人走了進去,老舊的電梯發出刺耳的聲音,徐徐下墜。
「我們……真的不必再見麵了嗎?」男孩盯著王鬱平的後腦勺,沉默片刻後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他似乎被某種疑問給困擾到了。
「不必了。」王鬱平漠然地再次肯定。
紅色的數字快跳到「一」。
「叮——」電梯門開了。
生活的一個片斷平淡地結束了。這樣的片斷每個月總有兩三次,對於王鬱平來說它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如吃飯一般有規律。
包突然跌落在地上,他彎腰撿起它卻發覺自己不能動彈了,一雙手臂穿過他的腰際挾製在胸前,帶著堅持的力量,還有點兒奮不顧身的意味。男孩把整個身體貼在他後背上,就像他半個鍾頭前和他在床上所做的舉動一樣,兩人貼得很緊像粘在一起的紙片兒。
「放開!快放開,會有人來的!」被抱的人嚇得臉色陡變,這是幢租給單身上班族的公寓樓,雖然現在正是上班時間,樓裏不見人蹤,但還是不能這樣做,萬一被人撞到那就麻煩了。這樓裏有大半的住客都是王鬱平認識的,他可不想被相識的人當異類相待。
男孩沒有理會他的驚慌,隻是堅持地摟抱著。
「你快放手!」王鬱平驚怒之下支起臂肘用力向後一頂,捅中了男孩的肋骨處,兩人同時痛得「哎呀」地叫出聲來。
「隻是想抱抱……」男孩俯著捂住被擊中的地方,痛得聲音在發抖。
「不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舉動,你想給我找麻煩嗎?!」王鬱平沉聲斥責,趕前一步按住電梯的門,然後把人給拖出了電梯。
「快走!」
「痛……」男孩皺緊眉頭慢吞吞地跟著。王鬱平不知道他指的痛是在身體的哪處,轉念想到他是第一次,不禁有些惻然。雖然對於男人他不會有什麼處子情結,但源於對相似經曆的同情,不由自主地軟了口氣。
「慢些走吧。」看周圍確實是沒有被窺視的危險,他牽起對方的手緩著腳步走路。男孩的手心裏有著燙熱的體溫,他似想抽回手卻又不舍得,矛盾之下以至於手臂都僵滯了,有淡淡的青筋浮凸出光潔的皮膚。
終於走到了該分手的門口了。
「那……就再見了。」
王鬱平奇怪地聽見自己口氣裏有丁點的遲疑,放開手時留了一點汗,酥麻地沾在皮膚上。
男孩抬起手揚了一個弧度後朝王鬱平給出的方向惘然地走去,他的步調還是有點淩亂。纖細卻帶著男生特有沉重骨架感的手腕在起落的一刹那停留在王鬱平的視線上,然後跌落進記憶的黑洞,讓裏麵的一些塵埃飄起又重新落定,停留在記憶的某處,因為這些塵埃的主人沒有打掃它們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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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氣在冷熱不定中搖擺,太陽一旦放西,中午所積蓄的熱量被揮霍幹淨,隻剩下不輸於冬日的寒意。空氣裏微蕩著輕淡而不知名的花香,含著春寒的刺激似乎有能洗滌胸中悶濁的功效。
王鬱平神清氣爽地匆忙走著,抬手看腕上的手表,指針已經指向三點十五分,他忍不住歎息——又遲到了。
放著兩盆羊齒葉植物的鐵門前,有人早已等候。
「已經是三點十五分了,王老師。」穿著得體的管事劉女士麵呈不悅地提醒他。
王鬱平連忙賠上笑臉:「不好意思,路上的車有些堵。」
「你早點出來不可以嗎?老是遲到的話會給我們主人添麻煩的。」作為富家管事的劉女士臉上總是掛著陰晴不定的笑容,說話不慍不火,酸溜溜的語氣總是讓王鬱平不知道如何應對。
「明白,沒有下次了。」王鬱平抹汗。
可是微笑著道歉的舉動也能讓劉女士皺眉。
「進來吧,菁菁等得不耐煩了。」
整潔得不像有住人的客廳,裝飾不如憑外表能猜測的豪華,讓王鬱平初次來的時候奇怪過,在知道男主人是一位搞藝術商品交易的儒商後覺得情由可緣。房內的整體呈現簡約和抽象主義的崇拜,清爽而注重小細節,同時也有著一種拒人千裏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