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叫錯了我的名字。”
那時鬱鬱的樹木已被夜幕蓋住了翠色,新月能從葉的間隙中看到,彎彎的,細細得,像舒展了的含著笑的蛾眉。樹影之外仍有門人寥寥落落的喧囂,但那些皆與這裏無關。她與他並坐地上,一同仰頭望著那月,仿佛仍是在空山,仿佛十年的歲月不曾蹉跎。
“沒錯啊,不是商冰淩嗎?”
“我是叫商冰淩不假,可你若是要高稱我一聲公主,那就不對了。冰淩隻是我的名字,封號卻是扶雲。”
“扶雲……他們叫你雲兒便是因為這個?”
“對啊,我們與九生族不合,一直被神族孤立著,有誰顧得上理會我。到後來有人願意同我們來往,為了合規製才另取了名字冰淩。”
“寒石族後來出了什麼事?”
“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我問你,那天你明知是我,為何還要那麼說?”
“我怎麼說?”
“人家謝你,你卻……”
“我幫了你,你連句謝都不說嗎?”
“你說不用。”
“怎麼謝,拿嘴巴謝嗎?言不由衷的話不說也罷。”
“麓問歧……”
“是我,不用懷疑,沒錯的。正因為是你我才那麼說的。對別人,我半句都不多說。”
“你……”
“有道是’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世間攘攘,皆為利往’,如今你該曉得了吧。那些人,我也信他們的確曾經心懷感激,可時過境遷又怎樣呢。我倒不是要圖什麼回報,好像我別有用心似的。我看不下去的事,然後就盡一己之力去改變,就這樣。可我也一樣容忍不了背信棄義。那幹脆都不要記得,我無心施恩,別人也不用當回事,各走各路各行其道便是。可惜連這都不能。
你看那些草木、走獸飛禽、妖魔鬼怪什麼的,它們也會打打殺殺,但它們從來都遵守自己祖先傳下來的規矩不去改變、各安其分。盜亦有道的,眾年皆有道,道是分寸,有所為有所不為。哪裏像人,仙人,自作聰明。”
她靜靜地聽著,也在沉思。
“聽上去我像個衛道士了。其實不是,我涵坤門絕不會封自己為神聖,不給別人立規矩。因為但凡立實了的規矩就成了約束,倘若有一天忘了無形的道,隻留下有形的約束,這時的規矩也就無道了。百家言論也多是欺世盜名,應當是道理最終都歸在了哪一家,哪一家才是對的。”
“那該歸在哪一家?”
“我這家。”
“你……涵坤門?”
“不對,我名字是什麼?”
“問歧啊。”
“嗯。”
“問歧……就咋的了?”
“你總算能不帶著姓叫我了。”
她這才大悟,笑叱他使壞。
他又道:“究竟歸在哪一家,不能說破,說了就是規矩,就是欺世盜名,心悟了就好。就好比是大可不必去尊儒,卻要敬那仁義二字。仁而不義,終是小仁;義而不仁,後數難卜。”
“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有自己的分寸。涵坤門為何遷到了禹門渡?我看你滿可以做掌門的,為何不做呢?”
“那些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至於說我為何不做掌門……”他竟笑了,“規矩禮法不過是件衣服罷了。可這件衣服,有幾個穿得周正,我何必與他們為伍,再說我也不喜歡。真正的涵坤門弟子,有這白衣就已知足。”
“就給了蕭蒹。”
“我倒看他未必想接我涵坤門這套衣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