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我是沙漠之中一個諸侯國的公主,一個進貢給殷商王朝的妃子。
無數年華消逝之後,當夜風與雪花將整個夜空渲染成一片恣肆汪洋,我總是想起那個美麗的夢境,一棵參天的古樹,一道風姿綽約的倩影。
然而我卻清楚地知道那個女子不是我,因為她有著妖媚而清澈的笑容,而我是從來不笑的。因為我注定成為遙遠的帝都裏的那個陌生而威嚴的王的妻子。
據說,商紂王年輕有為,文成武功。
但是,我的內心空蕩蕩的,仿佛一個沒有心的人,身體裏流動著冰冷的血液。
初六日,驚蟄,我十五歲的最後一天。
我坐在望月泉畔,低頭看著靜靜流逝的泉水。清澈的泉水流轉不定,淙淙而響。我那一頭青絲如黑色瀑布般流瀉而下,絲絲如愁。
新月如鉤,在水中倒映出的星辰之下,我看見一個女子的容顏。
清秀而嬌媚的容顏。
我看著她的眼睛在星光下閃爍不定。她的臉冷若冰霜。淚水倏然間劃落,於是我低聲問她:為什麼你不笑一笑呢?
明天,在清晨的微光裏,沙漠之中將響起一片清澈的明駝鈴聲,一直通往遙遠的帝都,通向我的墓地。
幽月無聲,夜風無痕,仿佛在為我,一個遠行鎬京的女子,幽幽地道別。陰影裏,遊魚在泉水中歡暢地擺動著漂亮的尾巴。
我的家鄉嗬,我的夢境。
五 夢洛
我會一直在我們邂逅的樹下等你歸來。
即使你不回來了……
影爻終於投胎到人間,我看著他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茶,進了輪回穀。
看著他俊美的容顏融化在天空的時候,我的內心忽然一陣刺痛。
——我要去追尋他,天涯海角,每時每刻。
於是,當我用五百年道行換來一生的時間生活在他的夢境裏。可是,今世,他卻成了一個女子,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一個注定成為商紂王妃子的女子。
初六日,驚蟄,新月如鉤。
我站在她身後的樹影下,落寞而憐惜。她的歎息,她的淚水,她的憂傷一一落在我的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生生的疼痛。
我虔誠的拜倒在斑駁的月影中,開啟預言之眼。
紅顏薄命。
她注定要在這一片堯舜禹湯的太平盛世之中,引發驚天之亂。送親歸去的隊伍遭到奸佞之臣的劫殺;她的諸侯國戰火連天;商紂王因為她連月不理朝政,百姓生靈塗炭,怨聲載道,叛軍四起,商王朝滅亡,而她也將在亂軍之中被殺,背上千古罵名。
淚水從我的眼角滑落,我的心仿佛被一把匕首深深地紮了下去,疼。我如何能讓你遭受這樣的痛苦,我的良人。
入夜。影爻伏在泉水邊安靜地睡著,臉上還掛著點點淚水,梨花帶雨。
拿什麼來拯救你,我寂寞的良人?!
對著影爻嬌媚的容顏,我深深地低下頭,輕輕的吻下去,讓她永遠沉睡在夢境裏。
我把她送到我修煉的那座深山,那裏有著美麗的水潭,有著四季變化的鮮花……
天明將明未明的時候,我回到她的家園,隻是我已經幻化成她的樣子。我明白,自從那一刻,我已經違背天條,將在以後的歲月裏承受著上天的懲罰,但是心中卻欣慰而義無返顧。
曙光現,明駝鈴響。
公主,請上車!
我坐在逶迤而行的香車裏,看著遙遠的帝都,心中默念著:影爻,讓我來替你完成你的使命!
來到帝都的次日,天子登殿,鍾鼓齊鳴,文武侍立。
我盈盈走過宮殿的陰影,看著威嚴的王,進禮下拜,口稱“萬歲”。
王良久無語,隻是呆呆地望著我。
我心下冷笑,如果不是你,我的影爻絕對不會背負如此痛苦的使命,讓我來報複吧,讓你連同你的王朝化作飛灰湮滅在曆史的熊熊烈火之中。
我衝著王嬌媚一笑,再次施禮下拜。
王終於醒過來,目光之中散發出驚歎,欣喜的光芒,親自下殿扶起我:美人平身!赦冀洲侯蘇護無罪,加封皇親!
我迎著王熱辣的目光,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我要改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讓流傳於史冊的絕對不能是“影爻誤國”!
美人何名?王拉起我的手,輕輕走出大殿,臉上帶著濃重的笑意。
妲己!我深深呼吸,心中刺痛。
天地世間,一片安靜。
六 影爻
這一夢,仿佛千年。
隻是夢境之中,再也沒有那一道風姿綽約的倩影。
幽幽的落寞,彌散在夢境的每一個角落,我依然是一個寂寞的人。
那棵樹,是那樣的熟悉,那條路……
我忽然想起我的前世,影爻,她是你的夢洛嗬!
可是,如今她又在哪裏呢?我又在何方?
……
那一天,夢境倏然破碎,一切都消失了。
我緩緩的睜開眼睛,周圍是一片鮮花的海洋,帶著嬌豔,帶著芬芳。花叢中走來一道熟悉的倩影,我的眼淚忽然下來了。
夢洛,夢洛……
我輕輕的呢喃著,淚水模糊著雙眼。
她蒼白的容顏上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影爻,是我,你記起我來呢?!
那一瞬間,淚水在她麵上泛濫,我們抱在一起相擁而泣。
——今世,兩個女人之間的愛情。
七 夢洛
殷商王朝覆滅了,那個曾經年輕有為的王終於湮沒在自己點燃的烈火裏。
我對著大火微笑,回到我的世界,那裏有著我的“公主或者王子”,我日思夜想的良人。
我知道我們隻有一天的時間,幻化成影爻的日子裏,我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法力。我將重新回到起點,而影爻也將重新去輪回。
寒潭邊的花影裏,我對影爻講起人世種種,講起妲己……
影爻臉上帶著一絲憂傷和憐惜,拉住我的手,我欠你的太多。
我輕輕地搖頭,依偎在她的肩頭,微風吹著寒潭裏的荷花輕輕搖曳。
你後悔麼?這一世的犧牲隻換來我們一天的相守?影爻湊在我耳邊輕聲說。
我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不,我不後悔,即便一切重新來過,我也依然會這樣做。
影爻緊緊地擁抱著我,她吻著我的淚水,時間就這樣在我們的甜蜜中靜靜流逝。
影爻說,我曆經輪回,輾轉幾世,卻一直沒有得到愛。
我說,那是因為你一直在等待著我,然後將你的玲瓏心瓣交到我的手裏。
影爻笑了,終於抓住我的雙肩說,這一世,無論我的命運如何,求你陪伴在我身邊,一生一世。
我無言的點頭答應,心潮如歌。
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八 影爻
這一世,我投生成一個男子,麵貌如同我做鬼的時候一樣俊朗清逸。
過了陰陽界,我依然愛著她,我的夢洛。
然而,我的心中隻是有著一個朦朧的影子,沒有了輪回前風月旖ni的記憶。
生命不過是一場浮華的落寞,斬斷係著紅塵的黑發,今世,我做了一個和尚。
初六日,清明,花雨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