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交個朋友嘛!”
染著一頭咖啡色頭發的胖子,張著滿口煙味的大嘴說。
他身上穿著一件不合時宜的短中山裝,下身是過時的低腰喇叭褲,整體給人的感覺就象小叮當一樣滑稽。
“對、對!”
此刻說話的家夥頭發半長不短,上麵還塗了一層厚厚的發油,皮膚黝黑,口中不停地嚼著口香糖。
“咱們先交個朋友,待會兒再到電玩中心打電動,然後再一起去北武百貨公司買東西,好不好?”
北武百貨公司是附近一家相當大的超級市場,美其名是百貨公司,實際上,它跟東京的百貨公司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東京百貨公司的超級市場大都是在地下一樓,而北武百貨公司的超市則在一樓,其他如服飾、雜貨、書店、CD等全部集中在二樓,在這裏看不到任何名牌的蹤影。
這棟百貨公司的前身是一家保齡球館,改建成百貨公司之後,頂樓突出的平台上,還隱約可見巨大保齡球瓶的頭部。
由於白色球瓶的頭部遮住廣告看板,所以晚上點亮霓虹燈之後,“北武百貨公司”的招牌燈就會變成“北百貨公司”。
“走啦!我們保證一定很好玩。”
胖子操著一口濃厚的鄉音,繼續死纏爛打。
(廢話!你們當然覺得好玩。)
對他們來說,我現在是一個“會走路的錢包”,不把我榨幹,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換句話說,他們現在正在恐嚇我!
這兩個人是附近有名的不良少年,因涉及恐嚇事件,不知道被警察輔導過多次了,但他們惡性不改,不斷更新手法繼續為惡。
他們最近慣用的手段是找一個看起來家裏有錢的學生當凱子,然後用半威脅的手段強迫對方和他們做朋友。
接著,再帶著已經嚇破膽的凱子到處吃喝玩樂買東西,等他們把凱子的錢花光之後,就會對他說:“你太無聊了,我們沒興趣跟你做朋友。”再把對方甩掉。
他們之所以采取這個方法,主要是擔心在半路上遇到警察的時候,就可以借口跟朋友一起出來玩脫罪。
至於那個可憐的凱子,為了顧及自己的自尊,以及惟恐被勒索不成可能會挨打,所以寧願當成是和朋友一起吃喝玩樂把錢花光,也絕不會告訴父母真情或報警處理。
這些混混都長得一副低能相,可是動歪腦筋的本事卻比誰都拿手。
在這一帶,他們兩人有一個外號叫“食屍獸兄弟”
他們絕對不會找比自己強的人下手,就像是獅王身邊揀殘食的角色,不過要對付我們這些仿佛草食性動物的國中生,可就綽綽有餘了。
“我們先到前麵那家速食店聯絡感情,我還沒吃早飯耶!”
胖子一廂情願地說。
他一說完,嚼著口香糖的男子又接續說:
“對呀!你還可以順便教我們功課。你不是私立北文館學苑的學生嗎?功課一定不錯吧!北文館的學費挺貴的,你老爸一定很有錢嘍?唉!真令人羨慕啊!嗬嗬嗬!我們兩個腦筋不好,除了打架之外,什麼都不會,哈哈哈……”
(說得一點也沒錯!你們不但蠢,就連笑話也不好笑!)
顯然他們的意思就是:我們知道你讀的是哪一所學校,夠聰明的話,就別想逃!能夠讀私立中學的少爺家裏一定很有錢!要是不乖乖聽話,我們兩個蠢蛋可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哦!
“嘿嘿嘿……我、我哪有錢……”
我假裝不明白他們的意思,陪笑著說。
(真倒黴!一大早就遇到這種事!)
大人們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總以為在純樸的鄉下就可以過著不受迫害的生活。
其實不管到哪裏,多少都會有些害群之馬危害社會的和諧與安定。
或許是因為我在東京生長的關係,所以在當地人眼裏,我看起來好象家財萬貫的樣子,以至於我在這裏比在東京更容易受到勒索。
“為什麼要在這麼鄉下的地方買房子?”
今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再次問媽媽這個問題。
每次我這麼問,媽媽一定會笑盈盈地說:
“因為媽媽想讓你住在空氣和水都新鮮的地方。”
唉!媽媽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事。她完全不了解為什麼我每天都要帶著“好想回東京”的心情問相同的問題。
我爸媽的感情非常好,好到有時連我這個做兒子的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一年前,爸爸退休之後,突然提出想在北海道的鄉下小鎮買房子,想不到這地方從小樽坐公車還要花半個小時以上的車程才能到,然後,他又租了一塊田,用什麼無農藥有機法栽種蔬菜。
聽到爸爸這麼說,媽媽隻是微微笑著說:“好象很有趣”,便點頭答應,可是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升上三年級,我好不容易才讓學生生活正式安定下來,除了交到不少朋友之外,還認識一個感情不錯的女同學,怎料這時候我卻要搬到連到電玩中心都要翻山越嶺的超級鄉下小鎮!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用眼淚攻勢請爸爸收回成命。
不過我要是提出這種抗議,爸爸一定會毫不在乎地說:“要不然你一個人留在東京,到有提供宿舍的報社當送報生打工好了。”
而且爸爸若這麼說,媽媽也指揮微笑著點頭答應。
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國三學生,不在發型上作怪,也不染發,在學校沒得過什麼獎,也沒受過什麼罰,成績、生活能力、好奇心和野心跟一般人沒太大差別,要我在東京獨自生活實在有些困難。
最後,我帶著滿腔的牢騷,並借口快要考高中,所以絕不幫忙種菜的附帶條件,和爸媽搬到現在住的地方——北海道樽波町。
“喂!你到底去不去?你真的這麼不願意跟我們做朋友嗎?”
說完,胖子虛假的笑臉換上像惡魔一般凶惡的麵容。
他的鼻孔慢慢擴張,跟腿毛一樣粗的鼻毛肆無忌憚地顯露在外。
這個胖子的家一定是在農田中間,在不下雪的季節都被土壤包圍著,所以鼻毛才會生長得如此豐盛。
“你在笑什麼?是不是瞧不起我們哥兒倆?”
這時候黑皮油發男也露出不耐煩的模樣。
他們兩人都吊起上唇露出門牙,用像原始猿人的表情恐嚇我,牙根上附著褐色齒垢清晰可見。
他們一定是煙吸多了,所以齒垢才會變成汙濁難看的咖啡色,看來,他們可能活不到四十歲。
(真討厭!難道我的清晨就要葬送在這兩個社會敗類的手上嗎?)
“喂!你嘴裏一直在嘀咕什麼?”
胖子將臉湊近我問到,一股牛奶的味道即撲鼻而來。
對了,他家有牛,這股味道是剛擠出來的牛奶味……
(不行!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我故意強顏歡笑,想借此拖延時間等警察經過這裏,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似乎是拖不去了。
“呃……我、我還要到學校去上課,所以……”
我的視線向下移,努力想拒絕他們。
“什麼?上課!你寧願選擇上課也不要我們的友情!喂!這家夥真是令人火大!阿龍,你說是不是啊?”
胖子一邊說,一邊將粗濃的八字眉皺在一起。
“是啊!真司,我看不好好教訓他一下,他不知道我們的厲害!”
叫阿龍的人附和著,還把他醜陋的臉貼近我。
這時,他們兩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仿佛哈密瓜底紋一般的青筋。
看來這對“食屍獸兄弟”是真的生氣了。
如果我現在改口說要和他們做朋友的話,那麼下一秒鍾我身上的錢就會被搜刮一空了。
偏偏今天我為了下課時要去買PS的新手柄,身上還帶著兩萬多塊現金哩!
與其要我乖乖地把辛苦存下來的兩萬多塊雙手奉上讓他們打電玩,還不如讓他們揍幾拳算了事……
“喂!你是啞巴啊?”
阿龍對著我大聲喊話。
“哇……”
聽他口氣如此凶惡,我下意識地縮起脖子。
(不管了!隨便他們要怎麼樣好了。)
不管接下來會遭遇到什麼情況,我絕對不能哭!
我把視線從他們兩人身上移開,準備接受他們的拳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距離車站的地方大約十公尺的電線杆旁停了一輛機車,一個看以來絕非善類的男人正雙手交疊在胸前,身子側倚在車上望著我……
那個男人手裏拿著一塊沒切割過的圓形土司,似乎很美味地咀嚼著。
他倚著的那輛機車大概是他的吧!機車的油箱上還寫著“KAWASAKI”幾個英文字母。
他的身高大約在一百七十五到一百八十公分之間,那頭金發比這兩個食屍獸跟沒品位,額頭上還剪個V字型的劉海。
他看2起來就是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甚至顯得更加低能。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沒刮幹淨的胡渣子,就像洗澡桶上的黴斑一樣肮髒,上麵還沾著一些土司麵包屑。
他的耳朵上雖然戴了好幾副耳環,但這不但沒有讓他野蠻的臉孔增加幾分瀟灑,反而讓人感覺像是住在未開發森林的割頭族土著。
再看看他的打扮,下半的牛仔褲膝蓋上開了個大洞,看起來似乎有兩、三年以上沒洗過。
腳上是一雙破爛不堪的CONVERCE球鞋,仔細一看,隱約可見腳指在磨損的鞋頭底呼之欲出……搞不好那雙鞋是在垃圾堆裏揀回來的。
他的體格相當強壯,從洗得發白的緊身藍色T恤上,可以看到胸膛隆起的肌肉線條,再加上瘦削、緊繃的皮膚,不禁讓人聯想到善於捕獵野生動物的豹
我原以為他可能是拳擊手之類的人物,但和他的眼神相遇之後,我馬上明白自己的判是錯誤的。
(不會錯的!他一定是個罪犯。)
他的眼神凶惡到令人一眼就能判斷得出他的來曆。
精光四射的三白眼散發出粗暴、好色的訊息。
再仔細看看,他的眼神跟貼在警察局門口的某通緝要犯的照片很像。
記得那個罪犯是個殺了三個上班族女的XX之狼。
雖然發型和照片上的不一樣,不過他可以易容啊!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之際,視線不小心和那名男子的眼神對上。
登時,他像非洲大蜥蜴捕獲獵物般,一雙細眼緊啾著我看。
(不行!我得趕快把視線移開……)
“嘿嘿嘿!”
(哇!他對著我笑!那個凶惡的罪犯居然對著我笑!)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裏似乎沒有恐嚇我的那一對食屍獸兄弟存在。
(難道他知道我已經看穿他是通緝犯了,所以準備殺我滅口?)
想到這兒,我的心髒開始不規律地加速狂跳。
那個男人依舊看著我,嘴角還浮出一絲戲謔的笑容。
我像一隻被蛇鎖定目標的青蛙般,全身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珠子都無法正常轉動。
(救、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
“喂!你在看哪裏啊?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們做朋友?”
名叫真司的胖子突然扯著我的衣領說。
“我要、我要!不過你們要救我!”
我像大夢初醒般,趕緊接住他說話的尾昔拚命附和著。
與其被凶惡的通緝犯丟到海裏喂魚,還不如被這對食屍獸勒索的好。
“咦?救你?”
說完,食屍獸兄弟的醜臉上堆滿疑惑不解的問號。
“喲!能不能也讓我參一腳?”
露出恐怖眼神的V字劉海金發男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通、通緝犯!)
奇怪?兩三秒前他還站在距離這裏有十公尺的電線杆旁,怎麼一下子就到這裏來了?
(他說不定不是人!搞不好他是令人族附身,或是第十三號“使徒”也說不定……)
“啊?你想幹嘛?”
食屍獸兄弟有些驚訝地同時回過頭問他。
“我是想要朋友的寂寞男人。”
V字劉海金發男人回答說。
他故作親熱地將兩手分別搭著食屍獸兄弟的肩膀。
他的手指上戴著鑲了骷髏、蠍子等形狀恐怖的銀色戒指,看來像是打架時用的凶器。
“喂!你把我們當成傻瓜啊?”
“你知道我們兄弟是什麼人嗎?”
食屍獸兄弟像唱雙簧一樣,一人一句說道。
或許是二對一的關係,讓他們覺得自己占盡優勢。
他們同樣皺著八字眉,雙目之間擠出好幾條皺紋,凶惡地威嚇著男人。
(對!就是這樣!快上吧!)
食屍獸兄弟在這個小鎮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強者。
他們說不定可以打倒這個凶惡的通緝犯,此刻,以暴製暴就是對付這種人的最好辦法。
就像曾經把東京埋葬在一片火海中的壞蛋酷斯拉,為了拯救地球而打倒宇宙怪獸一樣。
(上吧!食屍獸兄弟。)
“阿龍,我看咱們得大展身手了。”
胖子一臉壞笑地說:
黑皮油發男把上唇吊得更高接著說:
“是嗬!不過我怕會打傷人喔!”
說完,他一把抓住V字劉海金發男戴滿戒指的手。
“叫你放手聽不懂嗎?小心老子宰了你!”
他壓低嗓音威脅著,試圖把金發男的手拉開,然而金發男的手一動也不動。
“咦?”
慢慢地,黑皮油發男的臉上有了明顯的變化……
我定睛一看,隻見金發男的手指慢慢插進食屍獸兄弟的肩肉裏。
“好、好痛……喂!你給我……住、住手……”
胖子率先耐不住痛,企圖把深箝在肩肉裏的手指扳開。
可是金發男卻一點也沒有放鬆力量的意思。
“跟我做朋友嘛!我好寂寞哦!嗚嗚……”
他一邊說,一邊又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唔哇!別、別玩了!”
“痛死我了!”
在食屍獸兄弟哇哇亂叫的同時,我看見金發男的手背浮出幾道青筋,同時還聽到仿佛骨頭碎裂的聲音。
喀——
“哇……”
隨著慘叫聲響起,食屍獸兄弟同時雙膝一軟,像斷了線的玩偶跪倒在柏油路上。
“痛、痛死我了……”
“哇嗬嗬嗬啊啊!快、快去叫醫生!”
金發男冷眼俯視著抱住肩膀在地上打滾的食屍獸兄弟說:
“咦?你們怎麼了?不是說要和我做朋友嗎?”
見狀,我僵硬地呆立在原地,極端害怕地看著臉上浮現殘忍笑容的男人。
(慘了,接下來他一定會殺了我?
我不要!我還有兩個電玩沒有玩過,而且藏在床底下的色情雜誌要是在我死後被人發現的話……不行!天啊!有誰可以來救救我?)
我在內心不斷發出求救訊號,可是嘴巴像撈上岸、瀕臨死亡的魚一般,一張一合地發不出任何聲音。
“嘿!你是不是北文館的學生?”
金發男突然將話鋒轉向我。
“啊?”
“你是北文館的學生吧!幾年幾班?叫什麼名字?”
“嗬!我是三年丙班的川樂!”
(完、完蛋了!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回答他!這下子我真的逃不了了!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他絕對不會放過我,我、我一定會死在他手上……)
“我就知道!丙班就是最白癡的那一班。看你一副笨拙的樣子就猜到你是那一班的學生,搞不好是我那一班的學生呢!”
金發男上下打量著我,一個人自言自語道。
“你的學生?”
我露出不解的眼神反問他。
(這個男人內究竟是誰呀?)
“噢!到這個暑假為止,我是你們班的代課老師——鬼塚英吉,也就是,請多指教!”
說完,他揚起下顎,對我露齒一笑。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還沒吃早餐哩!”
鬼塚英吉邊說邊把香腸炒蛋塞進嘴裏,還搶了我的兩塊牛肉薯塊。
“為了報答老師救我,這一點東西根本不算什麼!”
雖然我嘴裏這麼回答,但心裏想的完全相反。
開什麼玩笑!有誰可以一頓早餐吃掉十份香腸炒蛋、八片煎魚,再加上三塊牛肉薯塊和三大杯可樂。
這些東西幾乎等於七、八個人的分量,然而眼前這個男人在我吃了三個牛肉薯塊的時候,把這些食物全部送進肚子裏。
還記得剛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的嘴裏正在吃一塊土司麵包。
天啊!他那恐怖的食量已經超過一般人的極限了。
他這麼一吃,我今天放學預定要買的新手柄眼看就要泡湯了。
不過這樣總比食屍獸兄弟搜刮一空來得好多,而且要買手柄的錢我還有。
“我說你的運氣真好!哪像我,剛才在路口的警察局門前想要跟他們問學校的地址時,突然有人從旁邊出來用槍指著我!
他胡亂叫著‘不要動’、‘你在過來我就開槍’,我眼見事情不妙,騎上機車就跑,錢包大概是在那個時候掉的吧?
正當我餓得要死,掏掏身上的零錢隻夠買土司和牛奶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在向你勒索……對了,你可別誤會,我不是要借著幫助你,趁機要你請我吃飯喲!”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