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老規矩，每逢新年必有一天是宮女太監們與親人見麵的日子。在這一天，宮女們早早準備好，等候在晨定門外的奉恩館中，隻聽接引太監一個個的通報——哪個宮哪位宮女的親人來見。
我和章煜璘也做宮女打扮坐在奉恩館裏，和宮裏內應宮女晴蘭下，等待著舜南夫人那邊的接應。
環視奉恩館，時值新年，館內的布置一切皆用色喜慶，卻擋不住滿屋鶯鶯燕燕的啼哭聲。一年一次重逢，對於這些終日困在宮中對著主子強顏歡笑婉轉承恩的綠肥紅瘦來說，這一年等得太久了，見了親人，自是無語淚先流。
這其中也不乏等不到親人的宮女，默默的獨自望著高大宮牆上那一方窄窄的天空，手裏的絹帕輕輕的拭掉臉上無聲的淚。這世道，一次等不到，也許終生就等不到了。
坐了不多時，便聽內監托著長腔叫道：“凰儀宮宮人紫羅、紅薔引見親人。”
我推了推沒反應過來的章煜璘道：“叫我們呢。”
學著宮人模樣邁著細碎的步伐跟著晴蘭走了出去，不遠處一位二十來歲的太監，身後跟著一個提著兩個布袋的小太監，兩人向我們緩緩走來，看那二十來歲太監的服飾，倒像個掌事的公公。那公公走至我三人麵前，將我與章煜璘打量了一番，才小聲問晴蘭道：“這兩個就是紫羅和紅薔?”
晴蘭點頭稱是，又向我們介紹道：“你們兩個新來的，還不快見過任公公。”
我與章煜璘皆施了一禮，那公公微微點了頭，他身後的小太監將手裏的布袋交給我們道：“你們的家人來不了了，托人帶了幾包花生和棗子叫你們當點心吃，你們收好。”
接過布袋，我與章煜璘皆裝作滿臉的失望。
任公公又道：“方才舜南夫人吩咐過，如果見了親人，就趕快回凰儀宮，夫人今晚要侍奉皇上，還要你們兩個回去伺候著呢。”
跟著任公公走至晨定門，又穿過了幾道宮門，侍衛那一關皆很順利，唯獨沒想到在離凰儀宮最近的那道於和門那裏卡住了。
門口侍衛先是對任公公問候了一聲，可當侍衛看到我和章煜璘這兩個陌生麵孔時，手裏的衛刀立刻堵住了我二人的去路。
“這兩個麵生啊，哪個宮裏的?”
聽侍衛這一問，任公公白了他一眼，語氣傲慢道：“凰儀宮的人都敢攔，莫非是不把一品夫人放在眼裏?”
侍衛撇撇嘴，把刀收回，但嘴上卻道：“腰牌呢?”
我與章煜璘紛紛出示腰牌，讓侍衛看過，可他竟還不作罷，仔細盯著我倆的臉道：“紫羅?紅薔?新來的?探親去了?”
麵對侍衛一連串的問題，我隻好出聲道：“奴婢是探親回來了，奴婢今年才進宮，還請侍衛大人多多照料。”
侍衛的目光又移到了我手中的袋子上，“這手裏的是什麼?打開看看?”說罷又看了任公公一眼道：“卑職這是奉命行事，相國大人要卑職負責凰儀宮的安全，卑職不敢不盡力。”
又與章煜璘將手裏的袋子讓侍衛看過，裏麵盡是些棗子花生之類的幹果，章煜璘看那侍衛查了袋子仍沒有要放行之意，又學著宮女的口氣笑道：“侍衛大人辛苦了，過年都不能歇歇，這點幹果就當是孝敬大人的。”
那侍衛擺擺手，一副很不屑的樣子，可一隻手還是接過了章煜璘和我的布袋，口中仍是不依不饒的話語：“冶將軍吩咐過，隻要是生麵孔，每一個都要留意。”他伸著長長的脖頸對著一旁另一個侍衛道：“你去查查，看有沒有新來的兩個叫紫羅，紅薔的?”
“大膽!什麼時候輪到你們這些狗奴才去查夫人的人?”任公公一看慌了神，麵子上沒表露出來，眼神卻亂了，隻能大聲苛責侍衛。
看來，如果不及時阻止，這樣查下去怎麼都會穿幫。
“慢著!”我伸手止住了那個要去查我們名字的侍衛，做出了一副略帶風塵意味的笑：“侍衛大人真是盡心啊，不過，紫蘿先給大人提個醒，這樣查下去，我和紅薔姐妹兩人倒是沒什麼，隻不過……”我臉上的的笑兀的收了回來，冷聲道：“相國臉上可就掛不住了。”
那侍衛一蹙眉，立即問道：“你們不是凰儀宮的?”
我臉上又堆放出來笑，湊在那侍衛耳邊輕聲將了一句話，那侍衛頓時神色大變，立直了身子，又將我和章煜璘打量了一番，我又趁機輕聲道：“侍衛大人覺得相國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嗎?現在大人可認的出來我們就是凰儀宮的人了吧。”
一提到相國，侍衛登然有些屏息，忙道：“你說我這，這真是看走了眼，前兩天還老是見你們倆跟在夫人後麵呢，那，你們進去吧，別讓夫人等急了。”
走在凰儀宮寬闊壯麗的院子裏，章煜璘悄悄問我對侍衛說了什麼。我歎了口氣道：“這句話我真不想說第二遍。我說……我們是來‘伺候相國’的。”
此刻章煜璘和我一樣，表情凝重的走著，低頭，目光隨著腳步移動，看著靛青色的宮人履輕踏著大理石地磚，腳下的路就像我們初次來的這個地方，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待到凰儀宮正門到了，任公公領著我二人進了舜南夫人的臥房後，自己與晴蘭在外麵守著。
見到舜南夫人的第一眼，淚便滾滾而下，小時常常學大人的樣子一起裝模作樣吟詩作畫的朱硯姐姐，竟是換了個人，從前豐潤如羊脂玉般的美人，如今卻這般清瘦憔悴，才知道環肥燕瘦之間的轉換竟是轉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