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月某日:
又是一個荒誕的故事。
我們村裏的老王,是村供銷社的營業員。那天夜裏起火,他衝進供銷社搶救財物,“壯烈犧牲”——報紙上用的是這個詞。他被追封為烈士。
我是他同村人,我親眼看見他的父母妻兒在他死後的悲痛模樣,而那個供銷社,裏麵全部的財物加起來也不超過50元錢。
他為了50元錢獻出了命,大家仿佛很讚賞他的行為,然而我很疑惑:難道一條人命隻值50元?
頭又疼了,最近常常頭疼。
某月某日:
我在世界上最愛的人,親手殺死了我。
她殺死了我們的孩子,因為孩子的父親不能給她買漂亮衣服。
當她冷漠地告訴我這件事時,我真的清楚地聽見一種清脆的破裂聲——來自我的胸腔——我的心碎了。
我什麼也沒說,我已經被殺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一切都沒有意義,生命隻是個笑話,一件衣服,就可以毀滅一個生命。
象水寒兮那樣高潔的女子,或許已經絕種了。(“水寒兮是誰?”冷心問。段雲朝他翻翻白眼:“自己去看《人物誌》裏的《高山流水篇》。”)
以前的英海天,再也不存在了。
(蔣世超念得口幹舌燥,大致翻了翻,中間七八本都是一些見聞和感慨,隻覺得英海天的思想越來越激憤。他跳過幾本不讀,揀了最新的一本來念。)
2003年7月5日:
他們又在議論那個死人。那人被車子撞了,求人送他去醫院,旁邊的人卻跟他要錢,他沒有帶錢,便活活地死了,死在人潮洶湧的鬧市。
他們都很憤怒。
憤怒是很可笑的,他們不知道,人的價值,從來都是可以用物體來衡量的,有時候甚至可以卑微到隻值一袋鹽。我很早就想通這個問題了。
從對等的角度來說,人潮洶湧的鬧市,其實不過是物體非常集中的地方。
(“他的思想已經變了很多。”林丁小聲道。)
2003年9月10日:
難得難得,有個人為了救別人而身負重傷,我幾乎被感動了,幾乎要改變這麼多年來對世界的看法。
然而——真可笑,那個人清醒後卻說,是有人將他推到前麵去檔那一刀,他本來是想逃走的。
我仰天長笑:這世界是荒謬的,所以發生了這麼多笑話。
我真笨,居然以為還會有人肯為他人犧牲——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年代,古秋桐已經成為不可複製的傳說,再無來者。
世界依照一種缺乏人性的規律運行著,在極度物質化中,形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邏輯——一切都被物化了。
我不和物化的人交朋友,所以我沒有朋友——啊,不對,我還有這隻黑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