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國,岐山郡,白雲道觀內。
蕭離一身青衣素布,聚精會神的伏案揮筆疾書,筆尖過處,絹紙上便留下了一行清晰端正的字跡。一炷香過後,一本道家普世之書,《雲笈》終於抄錄完畢,蕭離輕輕合上書卷,放置在書案一頭,用醒木壓在上麵,然後緩緩站起身來走至窗邊,伸出手略微的將窗口向外打開一些,抬首展目遠望,以便舒緩奮筆疾書的緊張,窗外遠處,峻嶺重疊,綿亙百裏,林木蔥鬱,蔚然成海。微風陣陣,透窗而過,輕撫蕭離平凡的臉龐,將幾絲墜發微微向後帶起,頗有些許出塵之感。
蕭離的出身,原是岐山郡官宦之家子弟,兒時聰穎好學,習文讀字,深得其父蕭庭豐喜愛,在蕭離十二歲的時候,蕭父因受到朝政間黨羽之爭,失意官場,親朋好友也都受到株連,自顧不暇,而蕭家又被沒收了田產,僅餘一處陋宅安身,蕭離的父母也因此遭變,一直鬱鬱難歡,落下病來。可又禍不單行,在半年後,蕭父、蕭母相繼先後辭世,蕭離更加是困苦不堪,最後變賣可憐的一點家產,在鄰人的幫助下,選了一處偏僻的野嶺,便安葬了雙親。蕭離一個人站立在墳前,感覺天地寬廣,卻無自己去處,眼中淚水盤桓,實不知日後如何打算。
此後蕭離意誌沉沉,落拓市井之中,白日裏常跟在群丐後麵,遇到好心之人,也順便打賞自己或錢或物,便可解決一日之饑,若是運氣不好,自己便忍得一時半日,也不主動伸手乞討。而到了夜裏,便在群丐聚居附近的角落裏,依牆而眠。就這樣半饑半飽的混跡三年餘載。一日,蕭離有感世態炎涼,而市井之中,多有潑皮無賴,自己雖事事謹慎,仍受過不少苦楚,便想找尋一個清靜之所,脫離這是非困苦之地。
自從蕭離生了這股念頭,心思便一發不可收拾,於是便細心留意,可市井之中,打雜服役多為短日光景,混的幾日飯食尚可,卻不足以安身;那些富貴之戶,用人嚴謹,哪裏會來市井這裏放心尋人做事,直到月餘後,蕭離偶遇一位白雲觀的王道士,要找人代筆抄錄道觀內道書典籍,蕭離一想,正合心意,便提筆寫了幾個字,請道士過目。而王道士見蕭離雖然有些落拓,但見他試著寫的幾個字還算端正,而自己尋了快一日,尚未碰到合適之人。看著少年還有一分書氣,心中便起來抬舉之意,也就勉強應了蕭離之請。
初到白雲道觀的時候,掌管典籍的執事李道長見蕭離衣衫破舊,麵色暗黃,相貌平平,實在不像讀書識字的學子,心生輕意,便拿了一本薄薄的《善觀行錄》讓蕭離先行抄錄一遍,大有不合心意便馬上辭退他的意思。
蕭離在市井這幾年混跡的時光,早已學會了察言觀色,見執事的道長如此舉動,心中便知他心意,自己心中也不和他計較,隻是依言輕輕提起筆來,仔細的將書抄錄了一遍,字字工雋,未有遺漏。執事見此,便沒有再多說什麼,算是應了下來。於是,從此開始,蕭離就被安置在了白雲觀一處偏僻的靜舍內,為觀內道友抄錄書籍。偶爾有富貴之戶來求助法事,道觀也讓蕭離幫忙抄寫些卜辭,而事主也會留些微薄的香火錢,日積月累,蕭離也薄有積蓄,為自己購置一些衣物用具。而那位王道長,僅在蕭離搬進屋舍的第一日裏,來看了一下,就匆匆離去,掌管典籍的李道長,僅派一名道童,送來一部書籍,那道童告之蕭離關於抄錄要求後,轉身離去,又忙其他事去了。自此,市井少了一個落拓人,世間多了一位抄錄客。
此時,蕭離一個人靠在窗邊,想著這些多年來的坎坷經曆,心中頗為感慨萬分,如今在道觀中抄錄典籍已有一年又三個月,閱曆不少道家典籍,心中關於得失福禍之間,隱隱略有所得。
最初在幫觀內道友抄錄典籍之時,蕭離僅想著能在此安身立命便知足矣,每每錄字,都將心思放在字跡工整清晰之中,道士們見蕭離抄錄的仔細,也沒人來打擾。然事物都為熟能生巧,蕭離在抄錄了半年之後,動筆起來,感覺運筆輕鬆自如,而抄錄的時間,也便的越來越快,漸漸有了空閑,道觀內又無他事可做,蕭離於是便將每次抄錄完成的道書拿在手上,坐在一邊慢慢再行瀏覽一遍,一則重新核對自己抄錄有無漏缺,再則也以遣時光為樂。
蕭離從此開始靜讀道家典籍,遇到疑難之時,又可從各種經籍中彼此間相互印證,每當破疑解難,都有種撥雲見日之感,心中更增興趣,時至今日,蕭離仍樂此不疲。
都說開卷有益,自從蕭離住入了道觀,屢讀道典以來,氣質也隨之漸漸改變,原本的一副落拓失意之相,現在早已看不出來,反而濃濃的書卷氣息愈來愈厚重,蕭離整個人的氣息也開始漸漸變得沉穩收斂起來。居移氣,養移體,他雖然相貌平凡,但不再是初來道觀時的蠟黃臉孔,而且道觀裏又不必無忍饑挨餓,如今,蕭離麵色略顯紅潤,身子也長高了不少,青衣掩體,也增了幾分利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