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有些東西是真刺激不得。
“我現在就咬你!”說做就做的呂壽喜白牙一露,呼哧一下就抱住蘇映梓的手臂,不容對方收回的就迅速的咬了上去!
“你這家夥!”蘇映梓大驚,想要推開他,對方卻抱得死緊,這一推一撲,坐在凳子上的人連同那個發狠咬人的大貓一起,雙雙摔往地上。
為了不讓他摔到,蘇映梓一個翻身,在他碰到地麵之前,把自己墊到了下麵,硬生生的承受下摔地的鈍痛。
“咳……”地上飄起的灰塵與背後的衝擊讓他咳了一下,緊閉的眼睜開時,那張清秀的臉正在自己上方,笑嘻嘻的,帶點內疚地看著他。
“我才不會輸!”那少年坐在蘇映梓身上,直勾勾的盯著他。
這才是呂壽喜的真正模樣。決定不忍耐的時候,立刻就會反擊。
蘇映梓受夠了他因為害怕自己再度離開而忍聲吞氣的樣子。什麼柔弱,這家夥一點都不配這個詞。好勝,好鬥,倔強,那才是最適合他的。
可別指望從此以後我就少欺負你。
你可以欠我別的,唯獨欠了一樣東西,隻要你不還,我就欺負到底。
銀票的作用很大,大批的淨水與糧食僅用了一天便全部收集運送到了陵州。蘇映梓早命人建好了臨時的帳篷,一個用來發水,一個用來發糧。半天不到的時間,所有陵州難民基本都領到了水糧。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到了重建的希望。
壽喜看著遠處逐漸在下降的水線,感歎道:“這水,是好是壞?陵州幾百年水災,水壩修了又修,可人民幾乎年年遭難。可城市毀了又重建,重建了又被毀,循環不停,陵州百姓也從不放棄,這執著,是從老祖先那裏就開始了吧?”
“你不也是一樣倔強麼?”蘇映梓笑著掃了他一眼。
“堅持自己的目標,沒什麼不好的。”他反倒很自豪,“就像愚公移山,終有一天能治了這水,我也終有一天能成為最好的商人。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隻是時間的問題?
蘇映梓撇撇嘴。他可沒那麼好的耐心去等待。
其他也許能等,可這東西……
又看了眼壽喜,那個愚笨的家夥顯然是一個需要花費漫長得不能再漫長的時間來等待的東西。
要是一個不留神,也許還會跑得無影無蹤。
嘖,等?他蘇映梓可沒有這種打算!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的進行著。
如果不是壽喜那天說錯了一句話,也許他還能在這個客棧裏輕鬆地多住幾天。也許,他根本就不用到那地方去受罪。
事情要追溯到那天傍晚,兩人正在商討著怎麼聯合當地的居民湊錢重修水壩,一個曾接受過壽喜幫助的男子擔著一大擔子的壽桃出現在客棧。
我爹正好七十大壽,就特地讓我帶著東西來了,說這東西正符合呂少爺您的名字。男子憨憨地笑著。
壽喜拿起一個軟軟的壽桃,當即就樂開了:這壽桃上麵寫了個粉色的“喜”。
蘇映梓盯著那團白色的東西,狠狠的就咬了口,甜膩的蜜汁立刻漫溢出來。恩,果然跟想象中的那麼可口。他笑彎了眼眸。
“壽喜……壽喜……”呂壽喜念叨著自己的名字,忽然轉頭,笑著說了一句:“你說是不是要找個叫福祿的姑娘來跟我成親才最般配?”
呂壽喜呀呂壽喜,你這不是自找的麼?什麼時候說不好,非要在這個時候,這個人的麵前,這麼不經大腦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果然那一肚子算計的家夥立刻就惱了,剛咬了一口的壽桃被他狠狠地扔到桌麵上,嚇得壽喜睜大了眼。
屋裏的空氣立刻凝固起來。
下人們不知所措,服侍蘇三少多年的人立刻緊張了起來。他們想起早年間這兩個孩子還是有段不合的時間,該不會現在又打起來吧?
可這手無抓雞之力的呂少爺哪是少爺的對手?!
蘇映梓瞪著他,又氣又惱,可嘴巴動了動,還是沒把話說出口。
該死。該死的!
你這個蠢到了極點的家夥!
腦子被炸得轟轟響,可看到他那雙帶著點驚慌和不解的眼睛後,心頭又像被人立刻潑了盆冷水。
原本的惱火頓時變成了狼狽與不甘。
他蘇映梓是什麼人,要風得風,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狼狽過?為什麼對上這麼個遲鈍愚笨的家夥就全然沒有了方寸?
低下頭,看也不看壽喜,他撿起滾到地上的壽桃,輕輕拍了拍,放回桌上,轉身就回了房裏。
當天晚上,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壽喜就收到了蘇映梓派人傳來的話:明天開始,去知府那裏做小廝。
什麼?!壽喜立刻從凳子上蹦了起來,推開傳話的小廝,風一樣衝到了蘇映梓的房前,大腳一踹,就踢開了房門。
“蘇映梓!你這什麼意思?!”壽喜橫眉怒視。
“你不是想讓那老鼠眼滾到牢房裏去麼?這是最好的辦法。”在看書的人頭也不抬,淡淡地回道。
“我去做小廝能幹些什麼?而且為什麼要我去?”他還是不能理解。
“你不用做什麼,我自有辦法送你進去。進去之後,你隻要找機會去搜集那老鼠眼貪贓枉法,搜刮百姓的證據就行。讓你去,是因為隻有你才能辦好這事。”蘇映梓抬頭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難道不是麼?”
這句誇獎很是切中要害。壽喜嘴角動了動,哼了一聲。
“進去後我怎麼出來告訴你?”顯然是接受了。
“直接到這裏找我就行。”
壽喜盯著那個還在看書的家夥,心裏怪怪的。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可對方始終沒有抬起頭。
有錢能使鬼推磨。知府家的總管不知收了別人多少錢,就接受了這個據說是“曾經跟在蘇三少身邊,但眼下已經期滿離開”的少年。
滿眼隻有錢和勢的知府大人當然不會記得他的模樣,壽喜也就樂得以小廝的身份在知府家裏四處走動。
即便是在最困難的時期,這知府大人也不忘朝城裏各家商鋪收取“治水費”,陵州商人們氣得牙癢癢,卻拿他不了如何。這倒讓壽喜摸透了知府藏東西的地方與習慣,以及他背後的一連串官場關係。沒過幾天,清雅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客棧時,已經是滿腹牢騷。
“這老鼠眼,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泄恨!”剛坐到蘇映梓的麵前,壽喜就開始咬牙切齒。
蘇映梓看他一眼,又垂眸:“隻是這樣,似乎不夠。”
“怎麼不夠?”他一愣。
“沒拿到證據,總是讓人不放心。萬一這老鼠眼突然轉移贓物,我們也難以追究。目前最好的辦法……”他抬眼看他,“就是取出一部分贓物。價值越高越好。”
“你讓我去偷出一部分贓物?”壽喜忽然亮了雙眼。
“那麼興奮做什麼?”
“嘿嘿,能親手裁治這家夥,我心裏痛快。”他一拍桌子,像是前麵站了個老鼠眼,“這隻碩鼠,不治了他,陵州遲早完蛋!”
蘇映梓笑了笑,忽然想到什麼,又收起了笑容。
夜裏的大宅靜悄悄。
一個黑影竄入書房中,轉動了某些機關後,一排擺滿了寶藏的書架頓時出現在眼前。黑影哼了一聲,拿出隨身包裹,裝了幾件,想想,還不滿意,又掃了幾件價值非凡的東西進去。掂了掂重量,還能抗得動,這才滿意的轉身就要離開。
推開門,迎麵而來一排巡邏兵頓時與他大眼瞪小眼。
黑影一愣。沒想到會這麼快遇上他們。
巡邏兵一愣。顯然沒有遇上盜賊的心理準備。
等黑影轉身逃跑的時候,巡邏兵這才反應過來,扯開了嗓子大吼:“有賊啊!”
那聲音,就像被欺負了的小姑娘一般尖銳。
壽喜腳下一個趔趄。
這群沒膽的家夥,虧知府也敢聘請這群人來保護他的命根子!
頓時知府大院上上下下都亮起了燈,壽喜趕忙拉好自己的麵罩,一邊躲開圍捕一邊尋思著如何能翻出外麵。
這時才發現,一點都不懂武功的自己去偷東西,簡直就跟送死沒什麼區別。
高牆,衛兵,深院。
壽喜忽然怔在那裏,他想到了這些天蘇映梓古怪的表現。
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怒迅速侵占了他的所有思緒,就算圍捕的人已經迫在眼前,他還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你還愣在那裏幹什麼!”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沒等他抗拒,便以一把將他扛到肩上,迅速的躍上了高牆。看著牆下那群想衝上來卻沒有膽量的人們,壽喜沒有任何喜悅之情,憤怒甚至已經衝上了眼眶,直逼著他的淚腺。
他說不清,是因為難過,還是因為被人這麼倒掛著。
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的肩膀,卻能抗起自己。
明明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卻這麼對待自己。
一肚子的惱怒,一肚子的難過。
他張嘴就去咬那個家夥的脖子,疼得他一下就把自己甩到了地上。
壽喜顧不上被弄髒的衣服,對他惡狠狠的大吼:“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蘇映梓盯著他,皺眉:“什麼故意?”
“少給我裝傻了!”壽喜咬著牙,可眼淚還是掉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在他麵前,什麼東西都掩飾不了。“明知道我一定會被抓到,還讓我去做,這種事情你怎麼想得出來!”
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淚,蘇映梓白了臉。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我從來不知道原因!就算生氣,你也不用這麼懲罰我吧?蘇映梓,在你心裏麵,我就是隻有這麼點分量的人嗎?!”壽喜站起來,連眼淚都不擦,直視著他。
“……不是。”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蘇映梓卻沒法再說下去。
“我受夠了!”
一句話,徹底斷了兩人之間所有的暗流。
周圍是鬱鬱蔥蔥的竹林,在這種寂靜的環境中,他的話竟比任何聲音都要撼動一個人。
蘇映梓蒼白著臉,嘶啞著聲音道:“你受夠什麼?我不過是開個玩笑而以……從前你不也原諒我了麼?”
壽喜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從前?那時候的我們才幾歲?”
現在,什麼都不同了。他們要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再也不是那種可以毫無顧忌大打出手的年紀。
“這種玩笑,我受不起……”如果他沒有出現,自己此刻會怎麼樣?他不敢想象。即便是亮出呂家的名牌,可夜盜的罪名依舊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而明知道會有危險的蘇映梓依舊能這麼輕鬆的就把任務交給自己,這是為什麼?
“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後!”蘇映梓大吼,不想再看到他這種表情。
誰知道壽喜的表情更加難以置信。
“王八蛋……既然跟在我的身後,為什麼自己不去做這件事!看著我陷入險境,你居然還能等到最後一刻才出手相助?!”他甩下背後那堆被他保護得很好的贓物,發泄的一腳踢到蘇映梓的腳邊。“去你的蘇映梓!老子不跟你玩了!誰能陪你玩,你就找誰去吧!”
發泄完肚子裏的怒火,壽喜轉身就往客棧的方向走,重重的腳步才跨出去,人又轉過頭回來:“不許跟著我!”
然後飛快地跑出了竹林。
幸好跑得快,否則要看到蘇映梓身旁迅速倒下的大片竹林,還不嚇暈過去?
被留在原地的蘇映梓低著頭,一動不動。
他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四年前離開蘇家後,越來越強烈的思念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感情。
他喜歡上那個奸詐無賴的少年了。
那張笑得燦爛的臉,那雙狡黠的眼睛,那張因為倔強而緊抿的嘴,還有那雙緊緊拉著自己的手。每一分記憶都像刻在骨頭裏,怎麼也抹不去。
好不容易熬過這四年,終於能再見到他時,想要捧觸他,想要親吻他,想要緊緊地抱住他,所有的渴望就像烈火一樣灼燒自己的心。可那愚鈍的家夥卻總是笑得無邪,似乎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心裏的想法。
笨死了。
自尊讓他想懲罰一下那個總是讓自己狼狽不堪的少年。
他沒愛過,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去珍惜。更沒想到會不小心傷害得過了頭。
還能後悔麼?
再抬起過頭,眼前已經沒有了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