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造船之爭(1)(1 / 3)

沈葆楨覺得自己的心情有點怪。

今天本來應該是個喜悅的日子,他自己也很想努力地使自己喜悅起來。可不知為什麼,心中卻總是隱藏著一絲讓人不易覺察的忐忑。

自從正式擔任船政大臣以來,沈葆楨在福州船政局已經度過了兩年光景。

他親自見證了船政局從一片荒無人煙的海邊空地,變成今天這座擁有2900名工匠、16座鍛鐵爐、6座再熱爐、44座化鐵爐等一係列設施完善的遠東第一大造船廠。

這期間,他付出的艱辛自不必說。用嘔心瀝血、殫精竭慮這樣的詞彙不足以形容,或許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更為妥當。

沈葆楨的固執和他的嶽丈林則徐一樣。他認為:製造西洋輪船在當今的中國是一項嶄新的事業,並始終秉持著“事成則萬世享其利,事廢則天下寒其心”的態度來對待他所做的一切。

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它既意味著過去的結束,也標誌著一個全新的開始。

經過全廠上下730個日夜的奮戰,船政局製造的第一艘輪船——“萬年清號”今天終於要下水試航了。

如果試航成功,就會按照既定計劃,繼續趕製第二艘、第三艘……

如果失敗了,那麼接下來的事,沈葆楨不用想都知道會發生什麼——彈劾自己的奏折會像雪片一樣,通過軍機處飛向皇上的養心殿。

沈葆楨並非不關心自己的利害得失。於公而言,他真正擔憂的是朝廷會因為試航失敗,而對製造輪船徹底喪失信心。於私來說,船政局——這個左宗棠自辦洋務以來的一大手筆,也會就此葬送在自己手中。

在這兩年時間裏,為了製造輪船,朝廷已經為船政局投入了不下400萬兩白銀的巨額資本。因此,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他今天都必須要交出一份自己的答卷。

“幼帥沈葆楨,字幼丹,故尊稱為“幼帥”。以下凡涉及人物的字、號皆仿此例。時間快到了。”一個聲音把正在沉思中的沈葆楨拽了出來。

沈葆楨抬頭一看,原來是福建布政使周開錫——船政局的得力幹將之一。

沈葆楨問道:“都準備好了?”

周開錫說:“一切就緒。”

“我們走。”言畢,二人一同出了船政衙門,向江邊走去。

“萬年清號”正停在那條400英尺的下水滑道上,像一名即將出征的戰士威風凜凜,巋然不動。大清國的龍旗在船艏的旗杆上高高飄揚,獵獵作響。

碼頭上,擠滿了來自船政局各個分廠的主管和工匠們。人山人海,萬頭攢動。福建水師的洋槍隊也齊刷刷地一字排開,倍顯威武之勢。

一丈高的祭壇搭建在碼頭的中央位置,上麵擺著用黃色錦緞覆蓋的祭案。祭案上,香爐、供果一應俱全。閩浙總督文煜、福建補用道胡光墉、船政局的法國總監督日意格,還有當地的知府、按察使等一幹官員分坐在祭壇的兩旁。

沈葆楨快步上前與文煜等人拱手施禮,互道問候。隨後,他走到日意格麵前,謹慎地問道:“日意格先生,‘萬年清’不會有問題吧?”

日意格微微欠了欠身體,用一種充滿了法國式驕傲的口吻回答:“中丞大人,經過我們這樣艱苦卓絕的努力如果還會出問題的話,那就是上帝在跟我們開玩笑。”

沈葆楨風趣地一笑:“如果真是那樣,這個玩笑的成本未免也太大了。”

日意格聽後,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祭祀的吉時已到。

“於維聖神,挺生邃古,繼天立極,開物成務。功化之隆,利賴萬世……”祭司語調高昂,抑揚頓挫地誦著祭文。

沈葆楨整肅朝服,同眾官員一起焚香致祭,叩拜天神、江神、土神和船神。此時,天高雲淡,風清日朗,往日裏奔騰入海的江水也浪息潮平,波瀾不興。

“幼帥,吉時已到,請下令試航。”周開錫在一旁提醒道。

沈葆楨拿起令旗,雙目平靜地注視著亟待試水的“萬年清號”。須臾,他舉止儒雅,又不失力量地揮了一下令旗,大聲喝道:“傳我將令,‘萬年清號’——下水——起航!”

“遵令!”周開錫躬身接過令旗和日意格快步離開。

日意格指揮工匠把船體兩側的撐樁拆除,並敲掉船頭的支架。船頭自然向下傾斜,船體也穩穩地進入滑道。岸邊圍觀的人群驟然間停止了議論,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

周開錫舉起令旗,大喊一聲:“斬斷纜繩!”

纜繩一斷,船體再次倏然下滑,猶如神助一般悠然前行。轉瞬間,已離開岸邊數十米。整個過程波瀾不驚,自然而然。船上的水手們乘勢拋出船錨,這個排水量1370噸的龐然大物便安如磐石一樣,穩穩地停泊在了江中。

良久,岸上的眾人這才回過了神,歡呼聲頓時像潮水一般,此起彼伏,響徹雲霄。一時之間,鼓樂喧天,禮炮齊鳴,親手製造“萬年清號”的工匠們更是喜極而泣,歡呼雀躍。

沈葆楨望著眼前的情景,眼角也不禁閃爍著喜悅的淚花。各大報館的記者蜂擁似的圍了過來。沈葆楨則授意屬下,讓他們去采訪文煜。文煜在記者的圍堵、提問、拍照之下滔滔不絕地誇誇其談,忙得不亦樂乎。

此時的沈葆楨,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一靜。就在這時,胡光墉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晶亮的眸子裏,閃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精明。他滿麵笑容地拱手說:“恭喜幼帥……馬到功成,居功至偉啊!”

沈葆楨謙遜地說:“雪翁胡光墉,字雪岩,晚清著名徽商,近代商業史中的傳奇人物。這話折煞我了。若論功,當首推皇上慎重周詳,力圖自強之聖意;二者,是左帥慧眼獨具,洞徹‘師夷長技而製夷’之法;三者,則仰仗局中諸司事同心同德,和衷共濟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