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豐滿深刻、飽含力量的敘述藝術,以及開創新風、幽默機智的才能。”

瑞典學院常任秘書

卡樂菲特

今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是出自美國某地,此地長久以來即與瑞典有所接觸。他誕生於蘇克中心鎮,是一個約莫有兩三千人宅居的地方,處於玉米的大產地明尼蘇達州。在他的小說《大街》(Main Street,1920)中,他描寫此地,而稱之為“哥佛草原”。那是一塊廣袤的原野,波狀起伏的土地上,遍布著湖沼與橡樹叢,於此產生了這個小鎮,和許多諸如此類的小鎮。拓荒者需得有場所可販售他們的穀物,商店可供他們購買補給品,銀行讓他們抵押貸款,醫師為他們診治身體,牧師來安慰他們的靈魂。城與鎮之間便產生了合作關係,然而同時也發生了紛爭。究竟是鄉鎮為了城市而存在,抑或是城市仰賴鄉鎮來生存?

大草原給予了我們深刻的感受。正如同吾國漫長且酷冷的寒冬一樣,猛烈的暴風挾雪而來,在寬廣的街衢與低陋的房舍之間肆虐。夏日,酷暑把排水不良、街道不潔的小鎮,熏炙出臭味來。即使如此,小鎮仍然感覺自己是優越的;它是大草原之葩。掌握住了經濟的樞紐,同時是文化的焦點——一個文化中心地,可傲岸的美國文化,糅合了受到外來淵源,日耳曼人和斯堪地納維亞人所左右的文化。

因此,鎮民在他們獨立自主與民主政治的信念下,生活和樂。他們並不排除適當的人民階級化,信守健全的商業道德,相信自動化帶來的恩惠:是以在大街上已有許多福特車。曾有一個充滿叛逆性的年輕女子,來到此鎮,意欲裏裏外外徹底地改革它,卻完全地失敗了,而她幾乎淹沒在這個嚐試中。

就描寫小鎮生活來說,《大街》的確是一部傑出的作品。可肯定的是,書中的小鎮是個十足的美國小鎮,然而就精神環境而言,更可能像置身在歐洲。如劉易士一樣,我們大多數人都曾被醜陋和頑強所困擾。強烈的嘲諷激起了當地居民的抗議,可是我們不能以尖銳的觀點來看,劉易士以寬容的筆調所描繪出的故鄉小鎮和人民。

隱藏在“哥佛草原”的自大自滿之後,卻潛藏著嫉妒。那聳立在平原邊緣的城市,像聖保羅和明尼亞波裏,可算是個小小的都市中心,它們那摩天樓的窗戶常閃耀著陽光與夜晚的霓虹燈。“哥佛草原”希望也像它們一樣,於是以戰時小麥價格上漲為借口,尋到了成熟的時機,進行擴展運動。

一個政治演說家被引薦進來,是那種充滿激情的實際群眾煽動家,他以滔滔雄辯來實證,讓“哥佛草原”領先群倫,且達到二十萬人口級大城是輕而易舉的事。

巴比特先生——喬治·福倫斯比·巴比特——是個如此小城中快樂的居民,(《巴比特》Babbitt,1922)他們稱之為“天頂市”,然而以此名,你無法在地圖上找到它。此後,此城遼闊的地平線,便成為劉易士的批判,打入美國精神領域的起點。

此城比“哥佛草原”大一百倍,因此,這富有十足美國精神和充分自滿的小鎮,它的革新精神與樂天主義的魅力均為巴比特所具體化。

實際上,巴比特近似美國中產階級理想的典型。商業道德與私人行為準則之相關性,是他所承認的信條,毫不猶疑的,他認為上帝的旨意,是要人們工作,增加收入,享受現代的進步。他覺得他服從這個戒律,因此他自己和社會相處得十分和諧。

他的職業是房地產,是目前最高尚的職業,位居郊區的家,植有草坪和樹木,裏裏外外都是一流標準的。他的車合乎他的身份地位,他常駕著它呼嘯而過市街,自負宛如不懼交通危險的少年英雄。他的家庭生活也合乎一般中產階級,妻子習慣於他在家中那大男人式的牢騷,而孩子們變得粗魯無禮,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享有優秀的體魄,飲食良好且健壯,行事靈敏,性情溫和。每天在俱樂部午膳,總以有益的業務談話與刺激性的奇聞軼事取樂。巴比特不僅世故、有人緣,而且具有演講天賦。他記得所有的國家口號,在俱樂部與公眾集會的談話中,能以他三寸不爛之舌嫻熟地運用它們。乃至於高層次的精神問題,也不怕缺乏共鳴。他受過名詩人克蒙得利·弗林克的熏陶,一個將聰明才智投注在為各類商店書寫犀利的廣告韻文,而有高年薪的人。

巴比特自覺他完美的市民生活是有社會地位的,但是冷眼旁觀一般凡夫俗子,巴比特卻嫉妒他們的幸福滋長得太快了。像巴比特這樣的人,自然不必滋長。自創業起,已然如此。接著,巴比特,發現自己染有為他所忽視的惡德,即使不是全然的忽視,卻也是人所不能免。當他即將五十歲,他才急於彌補那些為他所忽視的。他參與了一個不法團體與一個輕浮的青年團,在此他扮演的是一個闊氣的“甜爹爹”。但是,他的行跡無異自掘墳墓。在俱樂部的午餐,他變得日漸沉默,而朋友也日益與他疏遠。他們暗示他正在自毀前程,他原可成為進步社團的委員的。仿佛到達紐約、芝加哥那錦繡的前程,就近在眼前。幸而他懸崖勒馬挽回了自我,他跪在牧師的書房,懺悔,而獲得赦免。對他來說,那真是一個教訓。此後,巴比特又可以像從前一樣把自己奉獻在主日學校與社會公益活動上。他的身世,結束得如同其始,未有絲毫的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