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曲
慰西溟何事添淒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
失意每多如意少,終古幾人稱屈。須知道、福因才折。
獨臥藜床看北鬥,背高城、玉笛吹成血。聽譙鼓,二更徹。
丈夫未肯因人熱。且乘閑、五湖料理,扁舟一葉。
淚似秋霖揮不盡,灑向野田黃蝶。須不羨、承明班列。
馬跡車塵忙未了,任西風、吹冷長安月。又蕭寺,花如雪。
添凝咽
納蘭詞,多愁苦之作,幾乎十首中有七八首都有個“愁”字。容若多愁,卻不完全是個消極頹廢的詞人。他的“愁”,其實是在現實壓力下,精神苦悶無處抒解的表現,透出無可奈何的憂傷。今之女子感慨“嫁人當嫁納蘭君”,容若若無幾分風骨,以今天這些鋼筋水泥森林裏打磨出來的“白骨精”們的眼光,光是有“工愁善恨”的一麵,不見其男兒血性的一麵,想要一幫女人精如此稱許也是不可能的。幾首《金縷曲》就頗見豪俠氣。
《金縷曲·慰西溟》有“悲慷氣,酷近燕幽”的感覺!此作是他寫給好友薑宸英的。薑宸英(1628—1699),字西溟,號湛園,又號葦間,浙江慈溪人。擅詞章,工書畫。生性疏放,時人識為“狷狂”。有《葦間詩集》、《湛園未定稿》、《湛園藏稿》等。這個人才學很好,可是屢試不第,屬於才重天下人偏偏不中考官的典型。
康熙十七年(1678年),西溟到京參加博學鴻詞考試,在京時曾寓蕭寺。蕭寺即佛寺。相傳梁武帝蕭衍造佛寺,命蕭子雲書飛白大字“蕭寺”,所以後世遂以蕭寺為佛寺之稱謂。考試的結果是西溟未能中選。容若對他深表同情,並不以其狷介為異,留西溟居於府邸,與其交情甚厚。二人詩詞往還,多唱和之作。
康熙十八年(1679年),西溟又遭母喪,其不如意,痛苦忿懣可想而知。秋後西溟決計南歸奔喪,容若賦詞慰勉之。這首《金縷曲》,是在為有才能的人抱屈,也對壓製人才的社會現狀表示了不滿。
當中最精彩是“丈夫未肯因人熱。且乘閑、五湖料理,扁舟一葉”一句。大丈夫不應因求官不成而急躁。棄功名不取,又是何等的高傲,容若稱美西溟“不肯因人熱”的“丈夫氣概”也有自況。
“因人熱”的典故出自梁鴻,語見東漢班固等撰《東觀漢記》卷十八《梁鴻》:“梁鴻少孤……不與人同食。比舍先炊已,呼鴻及熱釜炊。鴻曰:‘童子鴻不因人熱者也。’滅灶更燃火。”梁鴻是個孤介有信念的男人,雖然有時候的行為顯出做作刻意的姿態,比如當學生時不跟同學一起生火煮飯,非另起個爐灶才顯得自己清淨,妻子遞水時也一定舉案齊眉,動作標準。這種男人是不隨和不可愛的,同他生活你更別指望他風趣給你驚喜,他的一舉一動有禮可據,上至《周禮》下至《論語》一絲不苟,像個行為道德訓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