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很小的茶樓,隻有當月上中天,月色流瀉到了這個陰暗小巷深處的小半個時辰,才會露出花藤纏木的入口來,上好的黃楊木上落著四個瘦金書的古雅小字。
有情皆孽。
推開轉進門,便是一個長方形的水池子,養著幾株開得正好的紅豔滴翠,幽雅清美的荷花香氣撲麵而來,讓客人在鋼鐵森林中奔波疲憊的心神輕鬆了一些,紅蓮花,綠荷葉在碧水之間,錯落有致雅致非常,茶樓裏頭的說笑聲都似遮非遮似露非露。
素日隻要轉過這一池荷花,便可以看見門口的別有洞天。
隻是,今日這茶樓已經不見了昔日的熱鬧景象。
清麗端雅的老板娘捏緊了手裏的紅綾,素日迷離含笑的杏眼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男子。
為什麼?
竇娥看著持劍的白衣少年,依然是初見時候的眉目俊雅眼神明澈,明明是最尋常的白襯衫卻硬生生穿出了不同味道,他的眉目間幹淨純潔,即使在屍山血海血流成河的茶樓裏,依然飄逸出塵的不染半點紅塵俗緣。
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她才知道自己終於問了出來。
他歪頭,帶著孩子氣的脆弱和天真,“什麼為什麼?”語調無辜緩慢的一如數千年的那個清晨,他說,“端雲,委屈你了。”
想不到我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居然也有陰溝裏翻船的一天。
她單單知道這個男人是數千年前自己傾心相對的丈夫,這麼多年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這個早喪的丈夫昔日的溫和體貼,無數次想如果他不是因病暴亡,當初自己怎麼會一身淒苦含恨而死,卻不想轉世後的他已經是驚采絕豔的天才劍修。
這個都市最後的結丹修士。
或者說,這個修真式微的末法時代最後的結丹修士。
嗬嗬。每次當我說出嗬嗬兩個字的時候,我都在心裏罵,S.B。
不過,這次的嗬嗬,卻是對著自己。
滿眼滿心的都是他,卻忘記了,這個劍修,早已經不是她的丈夫,就算這麼多年,就算經曆了這麼多,就算死去的時候含著那麼大的委屈怨恨,原來她還是最初那個單純執著的竇娥。
隻是可惜了……她閉上眼睛。
卻撕心裂肺的大笑了起來。隻是每一聲都帶著撕裂的疼痛。
不過……
她睜開了一雙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默然回望,血從青鋒邊緣一點一滴的滴落到了地上,露出冰瑩如玉的劍身來。
纖細潔白的手緊了緊手裏的紅綾,當年她含冤而死許下三宗誓言的,第一宗就是血灑八尺旗槍素練,滿腔熱血沒有半點一星落在紅塵間,每一滴鮮血硬生生將那白綾染成緋紅,一點一滴的血色,都是她自己的血。
後來她執念不化,成了鬼仙,憋著一股氣,便將這血紅白綾煉做了本命法寶,隻是自幼溫婉,雖然法力高深,卻極少與人動手,這茶樓開了多年下來,妖怪界裏也有了不小的名聲,人人都誇她容色清麗,手藝過人。
想不到卻遇到了這個冤家!
竇娥的目光穿過少年的軀體,落在了外頭養的荷花上,一群人狂風也似的卷了進來,將她精心養了數百年的荷花刮得東倒西歪,幾片荷花花瓣落在地上,被踩得一片泥濘。
她的瞳孔驀然一縮,本來以為的一片冰心卻瞬間緊縮疼痛起來,在這漫長的歲月裏,這一叢紅豔滴翠已經漸漸有了靈性,若不是本性太過溫柔,耗費了許多靈氣去撫慰人心,也不至於到現在還幻化不出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