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點的火車在深秋的淩晨徐徐駛入杭州站,黑壓壓的人群把站台擠得水泄不通,火車的晚點加上深秋夜裏的寒意讓等候了許久的旅客個個心煩氣躁。
車廂門被迅速打開,列車員的腳還未來得及踏上地麵,幾乎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向車廂內快速擁入。雖說每個人手中都攥著有座號的票,但這票仍無法讓人們從容,也許生活本就給了人們太多沒有理由的急切。
對於常年行走在外的藍色而言這早已是見怪不怪的場景,她的手上隻拎著一個簡單的行李包,肩上背一隻大挎包,不疾不緩地跟在人群後麵。但在她身後還是有許多剛進站的人,也許是害怕火車會在頃刻之間離他們遠去,急速地奔跑,與藍色的身體相撞,讓她失去重心跌倒在冰冷的地麵上,人們神情冷漠地從她身邊飛跑而過。
一雙掌心厚實的大手從她背後伸過來,藍色回過頭迎上一張溫和的陌生笑臉,男人的臉。站台昏暗的燈光給男人的整個臉龐暈染上一層柔和的光芒,令仰視他的藍色有些許恍惚——他讓人心生溫暖。
“還不起來,嗯?”男人嘴角上的那抹笑更深了,溫和的聲音映襯著他溫和的臉。
藍色驚覺自己的失態,連忙將手放在他伸過來的那隻手上,一股暖流頓時由掌心傳遞而來。男人輕輕地將她拉起,藍色向他道謝,隨即抽回在他掌心內冰冷的手,彎腰去提地上的行李包。
“我來。”他幫忙提起了地上的包。
男人把行李放上行李架,藍色脫下黑色呢絨大衣掛在衣帽鉤上,再次向他道了謝,便坐了下來。男人笑了笑,低頭和坐在藍色對麵的婦女輕聲地說著什麼,然後,婦女站了起來,往前麵的車廂走去。他們換了座位。
“你對她說什麼了,讓她樂意接受你的要求?”藍色好奇問道。
男人還未說話就已笑意蕩漾,明亮的燈光下他不似先前看上去那樣年輕,笑起來時眼角已有了些許細細的皺紋。但是歲月並沒有苛待他,他仍是個英俊的男人,特別是那深邃的雙眸和高聳的鼻梁,看上去頗有幾分混血兒的味道。
“不用向她多說什麼,因為我的位置在軟座車廂裏,我想她會欣然接受的。”男人聳了聳肩,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的回答讓藍色感到窘迫,低頭不再多問,從挎包內拿出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埋頭翻閱。
“我以為你會陪我聊天。”男人還是微笑著,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為什麼?就因為你為我換了座位嗎?”藍色反問。
他聳聳肩,隻是微笑。火車在疾駛,兩人無語。
火車再過半個小時就可到達寧波站,藍色合上書,扭頭望向窗外。車窗的玻璃映出她疲憊的神情,頭發略微淩亂,清瘦的臉頰埋在淺灰色的高領薄毛衣內。她看到了自己眼神裏的憂傷。
窗外掠過零星的燈火,蒼穹下的夜色為深秋的寒意更添幾分悲愴。她好多年沒有回來了,這裏是她的故鄉,是她的家。
家?這是個讓她敏感的字眼。父母很多年前就已經離婚了,母親已另組家庭,父親隻身一人過著孤單的晚年生活。她隻有自己。她剛從北方的一個城市回來,過後她又會去西南地區一個偏遠的小鎮。有時她會問自己,這樣的顛沛流離是為了什麼?非得給自己一個理由的話就是——孤獨。
孤獨到隻好用流浪來填充自己的人生。
淚水不自覺地滑落,孤獨的靈魂被生活包裹得堅強敏感,內心深處決絕地告訴自己不可以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她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淚,卻忘了對麵有一雙眼睛正凝視著自己。
對麵的男人正審視著她,讓她微微懊惱剛才自己的情不自禁,為了掩飾,她重新拿起桌上的書。
“快到了。”男人俯過身來輕聲道。
“是的。”藍色並不抬頭,同樣低聲回應。
“把你的電話給我。”男人還是輕聲說,但是細聽之下語氣有幾分強硬,似乎帶著讓人不易察覺的命令口吻。
藍色抬起頭,拂了拂額前的劉海笑著說:“我從沒用過手機,我似乎並不像人們那樣熱衷於用它,這東西不給人自由。”
這是一個奇特的女子!
看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獨特的,她整個人充滿了憂傷,那憂傷,似乎是從骨子裏生就的,帶著與生俱來的矜傲和沉鬱。她身上仿佛有超強的磁場在吸引他,她有讓人欲罷不能的神秘。
他從自己的包裏拿出筆,從藍色的手上奪過那本《挪威的森林》,在書的扉頁寫下自己的電話和名字。
“想起我就給我打電話。”他把書還給了藍色。
藍色笑而未答。
火車在片刻之後到站。車流,人流,各分東西……
彼時她想,這隻不過是寂寞旅途上的一場意外邂逅。
而在許久之後某個夏日的午後,當她坐在自家後院的陽台上看著屋簷上停憩的白鴿,回想起這場邂逅的時候,卻發覺自己已淚流滿麵。
深夜的樓道響著寂寞晚歸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樓道裏昏暗的燈光把藍色提著行李包的背影映照得落寞異常。淩晨三點,整個城市浸透在一種詭異的靜寂之中。藍色開了門,鑰匙在清冷的空氣中發出清脆的回音。
這個六十平方米左右的兩室一廳是父母離婚前為了方便他們兄妹在市區裏上學才購買的,其實他們一家在這裏居住的時間並不算多。除去藍色三年的高中生活,他們一家之前都居住在市郊的老房子。母親再嫁後,她和哥哥分別去了外地上大學和工作,所以,父親在退休後還是決定回到市郊的老房子生活。他說,他喜歡那邊悠閑自在的生活和清新潔淨的空氣,以及人與人之間單純善良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