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港(1 / 3)

月港,原龍溪縣的八、九兩都。

明代,於城設坊,於鄉設都。

這兩都,“地處海陬,田多斥鹵”,“艱於稼穡”(《海澄縣誌》,下同),但“民習操舟”。因此,長於心計的人“視波濤為阡陌,倚帆檣為耒耜”。這倒不是從事漁、鹽業。他們中,“富家以財,貧人以軀,輸中華之產,馳異域之邦”①,進行的是海上貿易。

這不同於肩挑小販的蠅頭微利,它“利可十倍”。因此,雖然風險很大,但“民樂輕生,鼓枻相續”,認為沒有比這更好的營生了。月港這種“通番互市”②,在明正統、景泰年間(1436-1456),就已頗具規模。

也不過才幾十年的時間,這月港“水犀火浣之珍,琥珀龍涎之異,香塵載道,玉屑盈衢,畫鷁迷江,炙星不夜”③,在明成化、弘治年間(1465-1506),便儼然“小蘇杭”,何其繁華富麗!

可是,當時官府實行“海禁”。設在泉州的“市舶司”一方麵嚴禁民間私自海上貿易;一方麵又官商勾結,把持壟斷這一經貿領域。正因此,反“海禁”鬥爭不斷。

再說,“番舶”(外國船)也闖進來了。

嘉靖二十六年(1547),“佛郎機”(明代時為西班牙、葡萄牙)商船泊於浯嶼,巡海道柯喬、漳州知府盧璧、龍溪知縣林鬆發兵攻打,不克。月港商賈紛紛前去與之買賣,不聽禁令。於是,官府捕獲通販者90多人,就地斬首。這下“佛郎機”船隊才離開浯嶼。

顯然,“佛郎機”也不是純乎來做生意的,他們船上就裝備有能打敗我們官兵的先進槍炮。官府對付不了洋人,但殺起月港商人來,可一點也不含糊。而月港商賈做“殺頭生意”,則完全是“唯利是圖”,殖民者的居心,他們能知道多少?

這就導致“奸民”、“盜賊”,如洪迪珍,如張維等“二十四將”,勾結倭寇,表裏為亂。

洪迪珍,先還僅是通販“番舶”。後來,他載日本富商到南澳,一年一趟,致富巨萬。嘉靖三十七年(1558),他又載倭商到南澳,浯嶼惡少群去交易,官府不能禁。以八槳船追捕,又無一獲,就妄獲月港商船報功;並拘押迪珍家小。這樣,洪迪珍就成了投靠倭商的奸賊了。

嘉靖三十五年(1556),張維等24人造船通販倭舶。三十六年(1557),巡海道邵楩發兵剿捕。張維等人打敗官軍,於是氣焰囂張,各立營寨,互為犄角,號“二十四將”。接著,什麼“二十八宿”、“三十六猛”也紛紛群起效尤。

當時官府剿、撫並舉,屢不見效。後來,邵楩采用“以賊攻賊”策略,使人重金厚賄洪迪珍。洪遂引倭寇由詔安、漳浦,取道漸山,進劫八、九都,與張維等戰於草阪。這一戰,倭寇大敗,死傷無數。

洪迪珍最後勢窮事敗,接受招撫。但有司在他就撫時擒拿他,以為功勞,大事張揚。

嘉靖四十年(1561),張維等人就撫。四十三年(1564),又反,被巡海道同知鄧士元擒獲斬首。

然而,就在剿撫擒斬奸民中,外患,尤其是倭寇的侵擾越發猖獗,禍害嚴重。

在第三次設縣之議中,可以看出倭患的酷烈。

早在嘉靖初年,就有人提議在這裏增設一個縣。嘉靖二十八年(1549),倭寇侵犯月港,月港倭患自此始。當時生員蔡進等人又請設縣,巡按禦使金城已將縣城、版籍、錢糧等上疏朝廷,卻又被擱置下來。

這次,縣尉李英再上《請設縣治疏》。疏中曆舉倭患之烈:“十年之內,破衛者一,破所者二,破府者一,破縣者六,破城堡者不下二十餘處。屠城則百裏無煙,焚舍而窮年烽火。人號鬼哭,星月無光,草野呻吟。”

在族譜中,也記著有關倭寇的暴行。《翠林家乘》卷8中載:鄭儀,字伯謙,號西河,娶蔡氏。蔡氏,“年二十九,值嘉靖庚申之變,為倭所虜,守義罵倭。倭怒剖其腹,視其胎。”④倭寇剖開孕婦的肚子,看其中的胎兒。如此慘無人道,令人發指!

為加強這塊土地的治理,此次,朝廷終於準奏,於隆慶元年(1567),在此增設一縣,名曰海澄,縣治就在月港。

縣既設,宣布撤銷“海禁”,設立“洋市”,“準販東西洋”。當時在官府登記領證的商船有88艘,最後增至137艘。每次出海,少則六七十,多至上百艘。這就是所謂的“以舶故寇,寇故縣,自縣成,舶發於官而寇禍息”了。從此,“縣既以舶殷,舶亦以縣繁”⑤,月港成了福建曆史上繼泉州港之後的一大商港。

倭患也在建縣後的隆慶三年(1569)平息。月港走上了金光大道。

邑人鄭懷魁(明萬曆乙未進士,曆官戶部郎,處州知府,民稱“半餐太守”)在《海賦》中寫當時月港的海上商貿,極盡鋪陳之能事:

“富商巨賈,捐億萬,駕艨艟。植參天之高桅,懸迷日之大篷。約千尋之修纜,築天後之崇宮。建旗鼓之行列,啟八窗之玲瓏。乃涓吉日,祀陽侯。鳴金鼓,發棹歌。經通浦,曆長洲。觸翻天之巨浪,犯朝日之蜃樓。獻饈飧於七洲之水,焚毛羽於雙侖之丘。”⑥這寫的是大商人投巨資,造大船(當時的商船,“大者廣三丈五六尺,長十餘丈;小者廣二丈,長七八丈”,可載100-200噸貨物)。同時,蓋起宏偉壯麗的天後宮,供奉媽祖這位海上保護神。而後就選吉日祭祀“陽侯”,駕船到七洲、雙侖,焚獻饈飧、毛羽等祭品。

接著就航行於汪洋大海中。“望夕暉之落雲,知明發之多飀。聆水聲之漸響,慮礁淺之可憂。夜睹指南之針,日唱量更之籌。”⑥他們憑借世代積累的經驗,看著指南針,小心翼翼行駛於風濤中。

天蒼蒼,海茫茫,終於到“番國”了。“外域既至,相阜灣舟。重譯入國,金幣通酋。”⑥約定日期“互市”。

這做的都是大宗生意。他們賣出的是我國的絲綢、茶葉、陶瓷、紙張、砂糖、幹果等。買進的,“皮幣則毯被氍毹;瑣服竹布,飄若雲煙,輕若紈素。”“其寶則有驪珠徑寸,鶴頂千枚。瑪瑙之環,犀牛之杯,巨象脫齒而瘞地,琉璃明瑩而絕埃。玻璃之鏡,流簧之簟,珊瑚徑尺而輝丹,剛鑽垂珠而炳豔……”⑥還有香料、藥材、鳥獸等,據邑人張燮(明萬曆舉人)的《東西洋考》中所列,多達114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