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瞧瞧瞧瞧,君爺今兒個娶的又不是她,她倒好,自個兒整了個花轎,腆著臉兒堵人家的門來了!”
“可不是,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膽這麼肥,皮臉這麼厚,怕是樂坊的舞姬罷!”
鄙夷的奚落聲一經響起,如石墜深潭,一圈圈漣漪跌宕起伏,嬉笑怒罵聲不絕於耳,卻是一聲比一聲難聽。
轎內的樊雨然微闔水眸,姣好的麵容上不帶一絲神情,單薄的轎簾隔不斷蝕骨的寒,同樣隔不斷不堪入耳的叫罵,可她神情淡漠,似乎周遭的一切與她並無關係。
鳳冠霞帔加身,絳紅色的喜服包裹著玲瓏剔透的身子,讓她顯得還有那麼點生機。
數九寒天,萬籟俱寂,紛紛揚揚的大雪連下三日未歇。
街巷縱橫的觀津城一片銀裝素裹,厚厚的積雪覆了一地。
刺骨的嚴寒仿佛連風都能凍住,卻出乎意料地,沒能驅散聚集在望諸君府邸門前看熱鬧的人群。
小巷內人頭攢動,此起彼伏的奚落和諷刺,正凍成一把把鋒利的刀子,齊齊朝藏在喜轎內的人剜去。
生硬地堵在府邸前,卻進不了門的大紅喜轎,無疑成了觀津城十幾年來最大的笑話。
這頂火紅的喜轎披漿帶彩,金絲銀線繡著栩栩如生的焰雀,長長的垂玉流蘇映在雪中泛出盈潤的光芒。明明是一頂精美絕倫的轎子,卻因覆於頂部厚厚的落雪,顯出徹骨徹心的蕭瑟荒涼。
雪未停,嬉笑聲也未停,反而是轎內人的默默忍受,助長了好事者的氣焰。
“嘿呦,這是哪家的姑娘?想攀龍附鳳也不是這麼個法子。如此恬不知恥,就該浸豬籠去!”
一語出口,立馬有三四個人應和。
“誰說不是!觀津城的望諸君戰功赫赫、儀表堂堂,思慕的姑娘海了去了,可像這位在君爺大婚當日,自個兒備花轎送上門來的,那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哄堂的大笑一聲接一聲,樊雨然隻微微闔著眼,不置可否。
天將亮未亮,望諸君府內已是一派喧鬧,十裏長巷張燈結彩,長長的幔簾掛的接天連地,映在慘白的雪地中,揉成一片刺目的猩紅。
坊傳府邸的主人——望諸君,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戰功赫赫,儀表堂堂,卻多年未曾娶妻。前來牽橋說媒的人幾乎踏碎了那道黒木門檻,然無一不是铩羽而歸。
正是眾說紛紜之際,望諸君府喜事將近的消息像張了翅膀一般,竟在一夜間飛遍觀津城大街小巷,一時間滿城沸騰。
“話說,望諸君要娶的是哪家千金?”
“好像說……是君爺重傷昏迷那一年,在身邊照料的醫女。”
“呦!這可是樁兒良緣呐!這樣還敢找上門來?那花轎裏的小蹄子,說成狼心狗肺都是抬舉罷!”
眾矢之的的樊雨然如無家可歸的寒雁,斜斜倚在單薄的花轎中,羊脂玉般的葇夷緊緊攥著正紅色的喜帖,攥到指尖發白。
菱唇被咬的幾乎見血,樊雨然死死的閉上眼睛,想不到,這“良緣”,竟還是她一手促成。
他重傷昏迷一年之久,是拜她所賜!
三年前的雨夜,正是她眉眼冷寂,手持利刃。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將整個刀身捅進他身體裏,不帶一絲猶豫。
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大半個章華台,她記得清楚。
狼心狗肺?嗬,隨你們怎麼說罷……
銀牙咬碎,她在心裏臨摹數萬遍的名字,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與旁的名姓,生生烙印在鮮紅的喜帖上。
那個罔顧軍紀任她嬉鬧的他,為救她渾身浴血衝進萬人營的他,於她月下相擁承諾不離不棄的他,終是不在了。
厚重的大門終在萬眾期盼中“呼啦”一聲打開,樊雨然一顆心連帶著漏了一拍,嘈雜的人聲也在這一瞬盡數蒸發。
萬千榮耀集於一身的望諸君,周身攜了一層寒霜,緩步現身於眾人眼前。
一張俊顏如刀刻般棱角分明,劍眉斜飛入鬢,冷清孤傲的黑眸好似無底之淵,英銳之氣凜然而發,自帶的壓迫感一如遠古神邸,絳紅色的禮服勾勒出健壯的軀體,身高七尺,寬肩厚背,腰腹乍收,竟讓人瞧出了一身錚錚鐵骨卻溫潤如玉的意味。
樊雨然斜倚在花轎中未動,嘴角卻不由得漫上幾許蒼白的笑意,不用拿眼去瞧,她也曉得,他傲然於府邸精雕細琢的石階上負手而立,便會是何等的卓絕英姿。
周遭眾人在一片驚讚聲中紛紛跪拜,山呼“望諸君”。
恍惚間,他醇厚的嗓音在空氣中傳開,如同從萬年冰山上融化的雪水,蝕骨寒涼卻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
“諸位請起。”
頓了頓,又道:“承蒙姑娘錯愛,樂某早已心有所屬,請回罷。”
後一句,是對她說的。
樊雨然緩緩睜開氤氳的雙眸,隔著一層單薄的轎簾朝他望去。
你瞧啊,多年未見,望諸君一點沒變,卸下鎧甲的他還是那般的彬彬有禮,而骨子裏的,仍舊是冷漠疏離。
蔥白的葇夷撫上腕間玉鐲,樊雨然慘慘一笑,她還記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他,卻偏偏對她一人死纏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