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書抵萬金(1)(1 / 3)

--《傅雷家書》和傅聰/葉永烈

序曲

一本白皮小書,在中國暢銷,在青年中不脛而走。

第一次印刷,第二次印刷,第三次印刷……當它剛在書架上露麵,便一售而空。

這本書沒有驚險曲折的情節,沒有離奇古怪的描寫,沒有聳人聽聞的宮廷秘事,沒有“領導新潮流”的種種筆法。然而,人們對它卻愛不釋手。

這是一本家書集--選錄了一個父親寫給兒子的一百多封信。

父親,前額寬廣而兩頰瘦削,臉看上去像一個正方形下麵裝了一個正三角形;個子瘦長,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他的神情總是嚴峻的。一對眼睛,常常堅定地注視著正前方。“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生活道路的坎坷,對世事的憂慮和對兒子的思念,使他過早地增添了白發,過多地在臉上刻下了深溝淺壑。

他,傅雷,中國著名的文學翻譯家,像一頭不倦的老牛,終生筆耕不息。他的像磚頭一樣厚的譯著,足足可以放滿一排書架。他譯的法國作家羅曼·羅蘭的鴻篇巨著《約翰·克利斯朵夫》,曾深深地打動了一代又一代青年讀者的心。

兒子,小時候又瘦又高,臉色白皙,像根綠豆芽。如今,人到中年,風度瀟灑,一表人才,眼睛裏射出跟他父親一樣堅定、充滿自信的目光。他的命運像他的父親那樣坎坷,但是他比父親更開朗。

他,傅聰,當代世界一流的鋼琴家,蜚聲樂壇,飲譽中外。他的十個手指在黑白鍵上飛舞,在中國,在英國,在波蘭,在南斯拉夫,在美國,在日本,在澳大利亞,在南美洲……那優美的鏗鏘之聲,曾征服各種膚色的觀眾,被人們讚譽為“鋼琴詩人”。

兒子遠走異國他鄉,“家書抵萬金”,鴻雁往返,信函交馳,家書溝通了父子之心,傾訴著父子之情。

傅雷的家書談藝術的見解,談做人的道德。著名作家樓適夷對《傅雷家書》作出非常妥切的評價:“這是一部最好的藝術學徒修養讀物,這也是一部充滿父愛的苦心孤詣、嘔心瀝血的教子篇。”

千千萬萬的讀者讀罷《傅雷家書》,常常掩卷尋思:傅雷是怎樣的一個人?傅聰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們深為傅雷夫婦的屈死而痛惜,他們更關切著現在仍生活在萬裏之外的傅聰的命運。

就以《傅雷家書》作為楔子,我們來敘述這一切吧……

童年的夢

“昨夜一上床,又把你的童年溫了一遍。可憐的孩子,怎麼你的童年會跟我的那麼相似呢?”(傅雷致傅聰。一九五四年一月十九日)

童年的夢,是溫馨的夢,彩色的夢。

在閑談的時候,傅雷常常向孩子們談他的童年。

傅雷的童年是痛苦的。一九八年三月三十日,他生在上海南彙縣周浦鎮漁潭鄉。傅聰的爺爺叫傅鵬,他為人正直,疾惡如仇,受到土豪劣紳的陷害。傅雷四歲的時候,傅鵬就含冤入獄。

奶奶姓李,是一位堅強的女性。她四處奔走,終於在爺爺入獄三個月之後,把他營救出來。誰知爺爺的性格剛烈,出獄後竟鬱悶而逝,才二十四歲!不幸接著不幸。奶奶忙於奔走,無暇照料傅雷的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都先後得病死去。

爺爺離開人世的時候,奶奶隻有二十四歲。她在一年之內,買了四口棺材,送走四個親人。她沒有以淚洗麵,她咽下了眼淚。她從此畢生孀居守寡,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傅雷的身上。非常遺憾的是,傅聰沒有見過他的奶奶。奶奶去世不久,傅聰降生在上海的花園新村--那是在一九三四年三月十日。

傅聰是幸運兒。父親在一九五四年九月四日給他的信中,曾經這樣說過:“你別忘了:你從小到現在的家庭背景,不但在中國獨一無二,便是在世界上也很少很少。”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傅雷用他深厚的父愛,為傅聰的成長創造了世界上最良好的家庭環境。傅雷從他母親那裏繼承了嚴教。傅聰的童年,是在父親嚴厲的督教下度過的。一九六五年,在傅聰當上爸爸之後,傅雷曾給傅聰寫信,傳授了他的教子經驗:“疼孩子固然要緊,養成紀律同樣要緊;幾個月大的時候不注意,到兩三歲時再收緊,大人小兒都要痛苦的。”

傅聰孩提之時天性活潑、頑皮,不服管束。父子之間,曾在家裏上演了一出又一出有趣的鬧劇。

平時,父親在家,傅聰和弟弟阿敏鴉雀無聲。父親前腳剛剛跨出家門,傅聰就領頭在家裏大鬧天宮。有一次,趁父親外出的時候,傅聰溜出去玩了。當他正在玩具店裏看得入迷,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阿聰”。傅聰回頭一看是父親,像嚇掉了魂似的,拔腿就朝家裏跑……

傅雷盡管是一位態度嚴肅、慮事嚴密、著譯嚴謹、教子嚴厲的嚴父,但也有幽默的時候。有一次他寫作倦了,從書房裏踱出來,信步走到家門口,屈著手指敲門,學著別人的聲調說:“傅先生在家嗎?”傅雷夫人聞聲跑去開門,一見是他,笑得前俯後仰……

小時候,傅聰最有興趣的事兒,是聽父親和他的朋友們高談闊論。他們家,“談笑有鴻儒”,與父親過從甚密的大都是教授、藝術家。他們在一起談藝術,談文學,談人生哲理,使傅聰這個小“旁聽生”受益匪淺。不過,按照父親的規矩,是不許小孩“旁聽”大人談話的。有一次,畫家劉海粟來家做客,他們在書房裏一邊看畫,一邊談畫。傅雷忽然想起什麼,要到外間去取東西,一推門,發覺傅聰和阿敏正在門外聽得入神。一見父親,阿敏嚇得哭了,傅聰呢,強嘴。不過,後來孩子稍微大了一點,父親也就讓他們“旁聽”了。“旁聽”使傅聰窺見藝術殿堂的瑰麗色彩,也使他早涉人世,早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