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哈蛋媳婦終於想到了一個寄放孩子的地方。後院土崖下不是有口窖嘛,窖空著。她將四壁的老鼠窟窿全部用土塊填實了,扯了幾抱幹麥草鋪進去,又在裏麵放了一壺水、幾個饃、一個尿盆子。第二天早晨臨出門把兩個娃娃放了進去。娃娃很不願意下窖裏去,大拇指說:“黑乎乎的,要待一整天,肯定要心慌的。”她連忙說:“猛一看裏麵黑,待一會兒就適應了,不會覺得黑,再說窖口我不蓋,叫敞開著,等日頭出來了說不定還能看到光亮呢。”哈蛋媳婦答應晚上回來一定給哥倆買方便麵、麻辣條,一人兩包;還有,忙過了這一茬馬上給他們買新衣新鞋。哈蛋媳婦又把一個被子一對枕頭給放進去,說:“你們就放開了耍,瞌睡了躺下睡就是了。我想過了,這裏麵絕對安全。”大拇指和小拇尕還是不願意,哈蛋媳婦沒有工夫跟他們糾纏,連哄帶騙把他們弄下去,急急忙忙鎖了大門就往地裏趕。
哈蛋媳婦準時出現在摘枸杞子的隊伍裏。這一整天,她心裏很踏實,再也不用記掛孩子了,一心都撲在摘枸杞子上。這種感覺真好,雖然是為別人摘枸杞子呢,但是隻要你搞得多,天黑拿到的工錢就多。照這樣幹下去,幾茬子枸杞摘過,她掙的錢就能超過哈蛋一個月的工錢。到時候把哈蛋叫回來,叫他在家裏多待上兩個月,叫娃娃享一享一家人團聚的福。她甚至為自己想到的辦法感到驕傲。那口窖很深,四下裏都是黃土,一排人踩的台窩間距很大,隻有大人才能夠得上。兩個娃娃在裏麵就像進了保險櫃,由著性子鬧去吧,水、電、千說萬講都是為了窮日子啊,隻能委屈他哥倆了。哈蛋媳婦想晚上回家路過小賣部一定要給他們買點小零食,好好表達一下當媽的心裏的歉疚。
天黑算賬時,哈蛋媳婦果然掙到了一百元。開工錢的男主人說:“你這個媳婦子咋這麼麻利?機器人也趕不上你啊!”哈蛋媳婦接過錢,心裏灌了蜜一樣甜,覺得滿身的疲憊也減輕了,飛一般奔向家裏。把兩個娃娃從窖裏拉上來,她心疼了。小哥倆全身都是土,頭上、臉上、鼻子眼兒裏、指甲縫裏都是土,頭發亂蓬蓬的,臉上就剩下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動。他們圍著媽媽亂跳,老大說心慌死了,跟坐監獄一樣。老二想說什麼,一著急越加說不出來,吭吭哧哧地打著結兒。她沒工夫細聽,就忙打斷了說:“看看這是啥,好吃的,美死你們!”兩個孩子果然高興,抱著零食就忘了一天的不愉快。
第二天,哈蛋媳婦照舊把娃娃放進窖裏。兩個孩子在身後鬧著不願意,她心一橫就風風火火出了門。說實話窖裏一點兒也不好,潮濕、黑暗,就那麼大一點兒地方。對於愛到處玩耍的娃娃來說,要待上一整天,真的很難受。她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了,娃娃還這麼小呢。然而,轉念一想,覺得這是最安全的辦法,還能叫她怎麼辦呢?一個人忙裏忙外的,又沒有分身術。別的媳婦還有婆婆幫忙,她是沒指望的。在摘枸杞子的隊伍裏,婆婆幹得最潑實,恨不能給家裏掙個金娃娃抱回去的樣子。婆婆見了她竟然都沒有問一聲兩個娃娃由誰照看,看來婆婆的眼裏就剩下錢了。
哈蛋媳婦白天在枸杞子地裏忙一天,晚上回到家渾身就像散了架一樣,酸疼、困乏。偏偏大拇指和小拇尕調皮,不好好睡覺。這一個騎在她身上,那一個趴在脖子上。一會兒哥倆打起架來,你哭我喊。哈蛋媳婦說:“你們睡吧,媽媽實在太累了。”娃娃說:“白天窖裏睡醒了,現在睡不著。”哈蛋媳婦氣急了,說:“我為啥要養你們兩個土匪兒子呢?要是換成一對女娃肯定沒有這麼害!”大拇指嘎嘎笑地說:“你後悔也遲了,我奶奶說你肚子上挨了刀,再也不能懷娃娃啦。”哈蛋媳婦一巴掌甩過去,大拇指躲得快沒打上,巴掌就落一個奶頭,嚷嚷著還要另一個。哈蛋媳婦心裏煩躁,一把推開他,小拇尕哇的一聲哭開了,說:“爸爸,爸爸,你來看,壞媽媽惹你的小拇尕。”他發音含混,但是當媽的能聽明白一串話裏的意思。她不由得心酸了,緊緊摟住他,把一個奶頭給塞進嘴裏,孩子噙著奶頭不再鬧,慢慢睡著了。
等兩個娃娃都睡著了,哈蛋媳婦的困勁兒錯過去,睡不著了,就開亮燈看一對孩子。大拇指叉開腿子睡著,一隻手窩在脖子下,另一隻搭在肚子上,連肚臍眼兒裏都糊滿了泥巴。再看小拇尕,趴著睡,胖乎乎的小屁股圓鼓鼓撅著。她拍拍軟乎乎的小屁股,將他扳正過來,這娃娃打小就愛趴著睡。這一對娃娃呀,真是她心裏的一對寶。有時候想起自己這幾年在這個家裏吃的苦、受的罪,覺得委屈,但是一想到娃娃,就覺得啥都是值得的。隻要他們倆乖乖地成長,當媽的還有什麼奢求呢?現在就盼著他們以後能好好念書,成人後比哈蛋有本事,至少不再活得這樣艱辛,她和哈蛋就心滿意足了。
清晨天氣似乎陰著,感覺沒有平時亮堂,兩個孩子留戀著被窩,十分不願意起來去窖裏。大拇指說他再睡會兒,困得很。哈蛋媳婦忙給牛添上一整天的草,水槽裏倒滿水,鑽進廚房快速烙出一遝餅子,燒了壺開水,看天色還沒亮起來,但是看表時間早就超過了平時,她不敢再等,將娃娃從被窩裏扯起來,草草穿好衣裳往窖裏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