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用手指戳著我的腦門說:“小祖宗哎,你拿那麼多錢到底做什麼了喲!”
我想破了腦袋也沒能給那些錢想出個適當的用途,在我看來,它們都可以買到星星和月亮了。
△八
讓我意外的是,生日那天,爸媽還是把一架白色鋼琴買回了家。虎牙用十個指頭快活地按著上麵的黑鍵白鍵,吵得家裏簡直要翻了天。
按照慣例,無論家裏誰過生日,爸爸都會在午飯後把那幾本相冊拿出來慢慢地翻給我們看,當然少不了那本全是老照片的桑葚紫緞麵相冊。
這時候媽媽就會說:“哎喲喂,又把這些老古董翻出來了!一聞到那上麵的樟腦味兒我就頭暈!”話雖這麼說,她還是一張不落地看下來,翻到她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站在工廠的紡紗機器邊拍的那張,媽媽的臉上就會出現女孩子一般的紅暈。
看過那張照片的人都說她像極了電影明星。
那天家裏的氣氛特別好,好像早就把儲蓄罐的事兒給忘了。
傍晚的時候,爸媽又帶著虎牙去公園遛彎了。
馬上即將小升初考試,我也加緊用功起來。
“你好像很幸福。”突然,一個小男孩的聲音響起,我扭頭一看,狗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窗台上晃著他那兩條細細的腿。臉蛋依然是髒兮兮的。
“狗狗……”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喃喃地叫著他的名字。
“能把家裏的相冊拿給我看看嗎?”狗狗酸溜溜地問我。
“你,都看到了?”我猜這些日子他雖然沒有出現,但一定也沒有走遠。
狗狗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像再用力一點,眼淚就會掉下來。
我把相冊都抱了出來,狗狗一張一張地翻著,手卻不停地在抖。
“沒有一張是我的!”說完這句話,狗狗突然抓起一張照片就要撕起來,我一個箭步衝上去搶過狗狗手裏的照片和相冊,緊緊地把它們護在懷裏,罵他是壞蛋是流氓是專門把沙子往人家眼裏撒的惡魔!
這時候,爸爸媽媽突然破門而入,後頭跟著小小的虎牙。
“阿貓,你在幹什麼?”爸爸小心翼翼地問我,好像我是一團微弱的火苗,一用力說話就會被吹滅一樣。
我抱著相冊蹲在地上,一言不發,頭疼得厲害。這學期我經常熬夜做功課,白天上課經常會頭疼,好像有一萬根鋼針紮在我的腦仁裏。
“阿貓,是不是快考試了,壓力有點大?沒關係的,盡力就好了。”媽媽過來摟住我的肩膀,溫柔地開導我。
我點了點頭,眼淚就流了出來,撲簌簌地打在緞麵相冊上。
我抽噎著告訴他們,我隻是有點想狗狗了。
爸媽神情古怪地對視了一眼,於是我把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他們。
“那隻是你的幻覺,不是真的。”媽媽把我的身體扳過來,指著房間裏的一處說,“你看,那裏什麼都沒有。”
我定睛看了一眼,真的什麼都沒有。我又看了看窗邊,啊,狗狗還在,隻不過他低著頭,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狗狗還在!狗狗還在!”我指著窗邊,跳著嚷道。
“狗狗已經死了!”媽媽一下子打掉了我的手——啊,好疼!在火辣辣的疼痛中,媽媽告訴我,那年爸爸把狗狗送給鄉下的那個遠房親戚撫養,可是當天晚上爸爸就後悔了,他罵自己不是東西沒有人情味兒,一直流淚到天亮。過了沒幾天,爸爸就熬不住了,坐上了去鄉下的汽車要親自把狗狗接回來。可是爸爸去晚了,那個親戚回去的路上不知怎麼想的,竟然狠心地把狗狗一個人丟在了路邊……聽完媽媽的話,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竟忘了哭泣。
隻見媽媽飛快地從屋裏拿出一本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祖母綠緞麵相冊。
那是一本專屬狗狗的相冊,記錄了從他出生到離開的每一天,每一張旁邊都標著一句簡短的說明,整整四十八張。帥氣的寶寶出生了。寶寶哭得好委屈。寶寶安靜地吃奶。寶寶睡著了。寶寶和一朵花。阿貓來看寶寶。寶寶換尿布……寶寶又長大了一點。寶寶睜開了眼睛。好擔心寶寶的眼睛……寶寶真讓人心疼。寶寶居然笑了。寶寶很乖……對不起,寶寶。
媽媽說,這些照片裏有狗狗和她的照片,有狗狗和我的照片,但就是沒有狗狗和爸爸的照片,因為這些照片全部是爸爸拍的,他還沒來得及和狗狗拍一張合影。可是這麼多年來,最想狗狗的就是爸爸,最覺得對不起狗狗的也是爸爸。
“不止你一個人想狗狗,我們大家都想狗狗!隻是媽媽沒想到,你一個小孩子是這樣地重感情……”
媽媽說著說著就哭了,我也跟著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爸爸拿來濕毛巾幫我擦臉,我多想讓他也去把狗狗的臉擦一擦。
可是等我轉頭去窗邊找狗狗,他已經不見了。
我悲哀地預感到,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裏狗狗都不會再回來了。
△尾聲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爸媽在家裏打掃衛生,在一隻舊花瓶裏找到了虎牙丟失的那筆壓歲錢,我才真正對狗狗是否來過產生了懷疑,也許狗狗是我幻想出來的用來對付虎牙的另一個我。至於虎牙究竟是不是狗狗咬的,我想已經不重要了,從看到祖母綠緞麵相冊的那一刻起,我已經在心裏暗暗決定,從今以後要好好地愛虎牙,像一個真正的姐姐那樣去保護他,再也不讓別人去欺負他了。
(選自《兒童文學》2011年12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