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我聽錯了,下午再到別的班看看吧,然後我就回了寢室,往床上一看,芒果沒了,隻剩下那些罐裝啤酒了,我問寢室人,誰拿了我放在床上的芒果了?什麼芒果,我們來的時候就隻有這些啤酒,我們還說等你來了再喝呢。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就轉身往操場上跑,在我們昨晚坐的那個地方,我找遍了周圍沒有看到一顆芒果核,隻有一根煙頭孤零零地躺著,我覺得有點冷,或許被當成垃圾撿走了,我想。我出了校門就往秀水公園走,遠遠地就看到兩隻易拉罐躺在那裏,我昨天喝了兩罐還是一罐來著?出了公園門,我就看到了那家叫“秀水緣”的旅店,還是那個老板娘,我對老板娘說,你還記得我吧?老板娘端詳了一陣,說,哦,記得記得,你不就是昨晚渾身淋濕的那個人嗎?我說,對對,我就是昨晚帶一個女孩子來你這邊住店的那個。老板娘愣了一下,看著我說,什麼一個女孩子,昨晚明明就隻有你一個人嘛。我說,不可能,我記得很清楚,你看,我們還登記了呢,我上麵的是梁勝春,下麵就是跟我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子,叫芒果,不信你看看登記表。老板娘把登記表看了一遍,你上麵是叫梁勝春的,我說嘛,明明隻有你一個人,哪來的女孩子!老板娘把登記表往我麵前推,用手指給我看。
看到那一排清晰的字跡,上麵是梁勝春,然後是我,緊接著下麵竟然是一片空白,昨晚她寫名字的地方空空如也,我的腦袋嗡得一聲炸掉了。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吃過芒果,再也沒有嚐過芒果的滋味。
(選自《萌芽》2011年6月刊)
柳巷深深
楊婧媛
△一
柳芊的爸爸在機關工作,但他們家並不住在機關大院裏。大院分的房子讓給爺爺奶奶和姑姑一家住了,柳芊家還住在柳巷尾巴處的老屋裏。
小小三兩間房,伶仃三口之家。
媽媽是小學老師,教數學。柳芊五六歲時就常被媽媽叫到窗台下麵,挨著一張方形木桌子,做加法與減法的算術題。碰上稍難些的,柳芊就扔下筆拋開。她趴在客廳那扇巨大的窗戶前朝外張望,斜鋪向遠方的麻石巷子,遠遠一點人聲。媽媽在身後皺眉,說這孩子不愛讀書。
七歲那年,柳芊識得不少漢字,能跟著拚音愈漸流利地朗讀詩文。
媽媽教《桃花源記》,她搖頭晃腦背“緣溪行,忘路之遠近”時,早已滴溜雙眼望向窗外。麻石路上塗了淡淡一層夕陽,昏黃的橘紅色,巷子裏盈著家家戶戶的淘米洗菜聲,有個三兩歲的孩子哭了,嚷得整條巷子都能聽見。那時媽媽便放下書,匆匆去廚房係圍裙。柳芊就照例趴到窗台上,等爸爸騎著車回來。
那些模模糊糊的黃昏,夕陽靜默不語,所有的聲音都結束在爸爸回來的時刻。他穿著式樣簡單的襯衣,騎那輛永久牌自行車,像一個綴在畫布上的斑點。斑點慢慢變大,越來越近,近到看得清每一筆朗硬線條,然後車子就停下來。爸爸下車,上鎖,回頭朝柳芊笑。
“芊芊,今天學了什麼?”
“《桃花源記》。”回想了一會兒,柳芊答道。
爸爸點點頭,掏鑰匙進門。
那之後,天色全黑,柳芊也不再趴在窗口。沒有什麼好看的,她等的人已經回家,每盞燈都點著每戶人家各自的故事。
爸媽飯後都看新聞聯播,柳芊在房裏玩狗娃娃,或者鑽進書房翻爸爸的書。新買不久的21寸長虹彩電發出清晰明朗的播音聲,柳芊搬一個小板凳,踩著凳子去抓書櫃裏擠擠挨挨的舊書。不多一會兒,滿手都是灰塵。書櫃裏有很多舊小說,有這幾年累積的機關刊物,有爸爸上大學時的英文讀本,還有爸媽新塞進去的時新出版物。
柳芊並不能讀懂,隻一本本潦草翻過,指尖沾著鉛灰,點過那些漆黑油墨。總要等天氣預報播完後,媽媽來書房找她,才在一堆書籍中抬起稚嫩小臉。書房天花板上垂下的燈線靜止不動,暗黃燈光映在柳芊臉上,一小片黑黢黢的影。媽媽嘟囔著皺眉,說這孩子古怪。
而爸爸百般寵愛她。
幾乎每個周六的早晨,柳芊都坐在單車後座上,由爸爸帶著去書店買書。大小書店逛遍,她熟悉每一條通往書店的道路,甚至記得每家書店的不同書架上擺著什麼種類的書。爸爸給她買少兒版本的長篇小說,翠綠色封麵,無論原著厚薄統統是拇指厚的一本。裏麵摻著幾張插圖,間隔很寬,字體很大,柳芊讀起來毫不費力。她就是這樣漸漸拾起了閱讀,經年累月,她有了專屬於自己的很多的書。擺在書櫃最下麵兩層,密密實實,灌注了一個女孩的童年歲月。
因為有爸爸,所以她始終不會騎車。
她要學,爸爸總說,我還載得動你。載你穿過巷子,載你經過十字街頭,載你去書店,載你長大。
△二
十歲那年第一次有男孩在柳芊麵前停車,說要載她回家。
柳芊學完素描,背著墨綠色的大畫板,遇上同住在柳巷裏的十三歲男生。男生也背著畫板,剛上初一,留寸頭,忽然刹住車回頭看她,問她要不要上來。柳芊沒聽清楚,呆立著,男生又把話重複一遍。
“噢,不用了。”柳芊下意識地搖頭。於是男生騎上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