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天雲,陳諾落到南方,現在欲觀人世,便走北方,六月天氣,正好去消暑。王都北麵有輕雲、流雲二郡,若論人物風流、文萃鼎盛,自然不敢和南麵相比,但也自有其可觀之處,民風尚武也。
沿途所見,拖刀持劍者比比皆是,便街頭也隨時能遇決鬥較技肉搏械戰,官府並不阻止,但要務求公正,暗箭傷人者罪、以多淩少者罪、強迫決鬥者罪。所以這裏也沒有什麼老婆偷人後打官司、鄰裏口角了報衙門之類的說法,就一個字:幹!
陳諾初到輕雲郡,不懂規矩,有個小偷欲摸他包袱被抓了現形,那偷兒不但不慌,還脫下鞋子照頭扔來,這可是目無王法?天雲國都是俺老婆的!當即擒著偷兒直奔郡衙,後麵噓聲陣陣。等敲了鼓上了堂,那老爺一聽陳諾被砸了鞋子,立時宣布小偷無罪釋放,圍觀百姓鼓掌歡呼,簇擁著偷兒倒象得勝將軍般走了。
後還是個老胥吏告訴陳諾:“外鄉人,在俺們輕雲郡,天大大不過拳頭,地大大不過鞋子,你當鞋子白扔?那是找你決鬥!你若也脫鞋回扔,不管輸贏,大家敬你一條漢子,受傷有人管治,打死有人包埋!可你也不脫鞋,那隻好夾著鳥棍走路,偏還抓了人來,府君隻當你使暗招,沒打板子就是法外開恩了。”
陳諾錯愕,西部牛仔?不由說道:“古人雲:俠以武犯禁,而官吏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府君就不怕武夫作亂麼?”
老胥吏歎道:“別個狠你若不狠,便得受欺,家家自娃娃起就開始打熬,隻盼有仇的找他去報,有恨的防他來找。若不是前些天朝庭下旨伐木作舟,征調不少人去,隻怕現下街上早就血流成河了。”
陳諾搖搖頭,謝過老胥吏,趕緊尋個地攤,不拘大小買了四五雙鞋子,誰來惹我就扔他丫的,又找間客棧住下,就每日看路人打來打去,一無所得,總覺恍惚,格格不入。
以前在夢中超脫,領悟無妄妙有之境,成了神仙,不過是銜人驥尾,虛浮根基;現在要尋找自已的道,還需回到塵世重走一遭,神仙走凡人的路便如同凡人走螞蟻的路,都是看不到沿途風景,那凡塵的路當然隻能凡人走。陳諾沉默三日,散了神通,忘卻名姓,墮入紅塵。
輕雲城內出怪事,多少年來刀劍分大小,拳頭比高低的所在,居然新開張家書齋,店名也是古怪:“問人”,問人書齋東主看來年輕友善,自稱清虛,待人總是溫和的笑意,又謙恭知禮,在滿街的刀光血影中便有如一抹春風,漸漸左近打架丟鞋的就少了,難得有份寧靜。
鄰家有娃的,便折了木刀竹槍,送來識字。也收了學生四五個,課堂上隻是鬧騰,要拆椅子腿當八卦棍使。清虛就教小家夥們做木工,隻是做出來的棍子不是彎了就是斷了,不好使,於是清虛又教畫線。
有家長不樂意,俺家狗剩是要做進士的,你給整個木匠幹啥玩兒?就要帶孩子走,清虛也不阻他,束修也盡數退還,隻是過得幾日,這家長又把娃送來,說木匠就木匠吧,總比在街頭打鬥短命的強。
當然老教木工也不成,還得講故事,講刀的由來,槍的曆史,劍字為什麼要這麼寫?就畫個十字豈不更好?有刃有柄有護擋,學生們也奇怪,是呀,還有一字形劍呢,有興趣自然就願意學。名聲傳出,送來的學生越來越多,真當父母願意自家孩子街頭鬥狠玩命?
如此一來,惹惱了對麵武館,這娃娃們都放下刀槍背書包去了,俺們可是吃風?當天就有鞋子扔過來,學生們大嘩,拍手叫好的也有,怒氣衝天的也有。
清虛沉默半晌,翻了隻鞋子扔回去,隻說三日後街口比力氣。一邊是武館教頭,一邊是書齋先生,居然要決鬥角力?這是欺家長無人!有幾個頗有些勢力者便要出頭,清虛微笑謝絕,說若是輸了,還有什麼臉教學生?
決鬥當日,合街人潮,俱都圍在街口,看二人比試,隻聽清虛說道:“角力需由我來出題。”武師早已不耐,揮手哼道:“都由你,痛快些,俺放倒你還要去吃酒。”有人哄笑。
清虛又道:“就舉這頭石獅子,不拘你使何手段,用何器物,離地高者勝,舉時長者勝。”四下抽走一片冷氣,武師瞪大眼睛,這石獅子乃是鎮坊之寶,一丈多高,怕不有兩三千斤重!哪個舉得起來?還好可用器物,便著人拿了撬棍過來,使了吃奶力氣,將那石獅來尺許,半邊還未離地,便就力竭,扔了撬杆,喊聲:“你來!”
清虛就從街邊找了幾根圓木,搭成三角架,又取來數個軲轆掛好,向繩子鋪借了幾條牛筋繩穿過去,一頭捆在石獅腿上,另一頭用手牽了,那武師不住冷笑,家夥多就頂事麼?街坊看他鼓搗大半時辰,終於弄完。俱都屏息等他發功,也不見如何使力,就兩手拉隨意幾拉,圓木噶吱聲中那石獅子撥地而起,在兩尺高矮晃來晃去,學生們立時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