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說(12)(1 / 3)

和他的腰一樣高的地方,有一排長鐵管子放在一邊,側麵用鐵鉤鉗著。一根新管子正被吊車抓著擺動著上升,克利馬科·格瓦拉從欄杆上探出半個身子用一條龍舌蘭繩的活套去套它。

恰恰在這個時候要把他趕出公司和鎮子,這使他感到非常不快。為了組織工會,他在一號辦公室謹慎而耐心地工作了六個月,就像在鑽塔頂上一樣沒有踩空過一步。而現在,他幾乎就要收獲勞動果實了,已經有六十五個工人簽名參加工會了,已經使公司、湯姆森先生、鎮長、吉列爾米托·拉達、神甫和工作委員會束手無策了,現在,召開第一次群眾大會的通知已經發出去,運送工人的鬥爭已經取得勝利,領導委員會的選舉工作就要開始,恰恰在這樣的時刻吉列爾米托·拉達和鎮長要找他,要把他逐出公司和鎮子。

他終於把擺動著的管子上端套住,順著欄杆把管子拉到最後一個半圓形的鐵鉤上去鉗住。噴出的石油和灰泥巴濺了他一臉和一脖子。該死的大風像發瘋的巫婆一樣在鋼索之間吼叫。

當然即使把他關起來、使他在一號辦公室和周圍一帶消失,他們也破壞不了工會。工會將在尼卡諾爾·阿特亞加、拉蒙·巴利亞達雷斯、黑人托雷斯領導下巋然不動,他們已經完全清楚工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他們不再是在卡西爾達·阿特亞加的茅屋裏開會的一小撮人,而是六十五個來自工地各個角落的工人:有楔子工、築路工、吊車安裝工、高空作業工、灰漿攪拌工、鑽機工助手、機師、電焊工、卡車和拖車司機、泥水匠和木工。他們都在請願書上簽了名,把一部分工資拿出來租房子住。

克利馬科·格瓦拉一隻腳踩著欄杆,另一隻腳踏在穿過鑽塔的一根鐵條上,抓住了從高處垂下來的黃色鐵鉤。鑽探工哈利·羅爾夫正在下麵操縱搖把,不知對他喊了一句什麼話,他沒聽見,因為風兒把喊聲吹亂了,吹到櫟樹林那邊去子。

克利馬科·格瓦拉想在第一次領導會議上提出辦一份報紙,就是這樣,一份在偏遠的石油產地辦的報紙,用一台從馬圖林或巴塞羅那買來的舊印刷機印刷。最後,他們竟然要把他逐出鎮子,這使他感到苦不堪言。

“我的天!”鑽探了哈利·羅爾夫驚叫起來,同時像基督那樣伸開雙臂。

克利馬科·格瓦拉可能在想別的事情,沒有把安全索係牢。也許因為龍舌蘭繩不太結實,也許因為從鑽塔頂上落下來的鐵塊像刀子一樣砸斷了安全索。不管什麼原因,反正他的軀體從九十英尺的高處跌了下來,往下落時,就像草人似的散了架,不幸掛在鑽塔骨架的一種突出物上,改變了下落的方向,最後跌在離絞車幾米遠的地麵上。這一切,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恰在鑽探工哈利·羅爾夫大叫“我的天!”同時像基督那樣伸開雙臂的那一刻兒。

別的工人沒看見他跌下來,隻聽見哈利·羅爾夫的恐怖的喊聲和他的軀體跌在地上的聲音。

“他死了!”站在平台上的拉蒙·巴利亞達雷斯吼道,接著向旁邊的階梯跑去。

大家都圍在克利馬科·格瓦拉躺的地方四周。這位高空作業工變成了連筋帶皮、沒有知覺的一堆肉,一根橫在血泊中的斷脊梁。

“讓他躺著吧!別讓他坐起來了!別給他水喝!”麵孔蒼白的監工勸告大家說。

一股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經過石油和灰泥巴的汙斑,流到了地上。本能地伸出來保護腦袋的左臂成了一根裂開的幹柴,骨頭渣子從破襯衫裏伸出來。

“死了!”拉蒙·巴利亞達雷斯又低聲叫道。

“他還沒死。”跪在跌爛的肉體旁的監工回答說。

然後他站起來,又說:“他還活著。必須把他放在被子上抬走,並讓他臉朝下,免得加重他的骨折。”

大家按著監工說的,讓他臉朝下趴在鑽探工哈利·羅爾夫的油橄欖色的被子上,把他抬走了。從鑽機腳下到鎮子的第一幢房子,滴滴答答的血畫出了一條小路。

原載(《外國文藝》2006年第4期)

相安無事

[美國]哈羅密·品特著

程巍譯

我的眼神兒更糟了。

我的醫生身高六英尺差一英寸。他的頭發裏有一縷灰發,一縷,隻一縷。他左頰上有一塊褐斑。他的兩個燈罩呈卷筒狀,深藍色,底部都飾有金邊。兩個燈罩一模一樣。他的印度產的地毯上有一處焦黑的燒痕。他的助手一看見女人,就戴上眼鏡。透過窗簾,我聽見他花園裏鳥雀的鳴囀。有時他的妻子露露麵,一身白。

關於我的視力,他顯然不相信我的話。據他看,我的視力正常,興許正常得過分了。他看不出任何跡象,證明我的視力正在變糟。

我的眼神兒更糟了。並非我看不見。我確實看得見。

我工作順利。我的家人與我相處融洽。我的兩個兒子與我最貼心。我與妻子也還親密。對全家老小,我都親密無間,包括我的父母。我們常坐在一起聽巴赫。當我去蘇格蘭時,我常帶全家同行。我的小舅子有一次也隨同前往,在旅途中幫了不少忙。

我有些業餘愛好,其中之一是拿著錘子往木頭裏釘釘子,或用螺絲刀往木頭裏擰螺釘,或用各種各樣的鋸子鋸木頭,做一些什物,或變舊物為新用,或把那些看起來毫無用處的東西派上用場。不過,當你的眼前出現重影,或當有東西擋住你的視線,或當你壓根兒沒看見,或當有東西擋住你的視線時,要幹這些活可就不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