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雨,陽光穿透棗樹新發的葉子,泥土的腥香被溫暖的陽光到處宣揚。
我一覺醒來,母親正在院子裏拆洗過冬的被褥,我在一扇門的後麵靜靜地看著她,不知道在她心裏是不是有最壞的打算,她比以往更仔細地拆洗過冬的衣物。我怕以後再看不到這樣的情景。
每一個冬天過去,母親都會在春天煦暖的陽光裏,拆洗過冬的衣物,即便母親的不適隻是虛驚一場,她也會一年年地老下去,總會有一天,父母離開,剩下我和姐姐。我靜靜地看著母親的背影,好半天都沒有動,我努力回憶,想起小時候趴在母親的背上,聽見她走路時骨骼摩擦的聲音;想起躺在被窩裏看著母親納鞋底;想起母親在農田裏直起腰來的樣子,母親各個時期的樣子一幀幀站在我麵前,目光溫和地看著我。
我突然對這個殘破老朽的家充滿了依戀,我睜大眼睛,仔細搜尋我們不經意遺落在歲月裏的生活細節:灶台上麵的屋頂,掛滿塵垢,每一頓飯的油煙和蒸汽一層層包裹在上麵,用刀細細切開,在斷麵上可以聞見這麼多年來我們家每一頓飯的味道;地上的方磚已經磨圓,每天進進出出鞋底的踩踏,母親用笤帚清掃磚縫裏的柴草屑,水灑落地上,米粒掉到地上,這些看似柔軟的消磨已經讓方磚失去棱角。這些都是我們在這裏生活多年的見證。灶台上的水壺、盆子和油勺,像是被誰擺在那裏,一幅畫一樣半明半暗。眼前舊舊的一切全都暗含了轉瞬即逝的征兆,我把它們全留在底片上,無論什麼時候看見這些照片,我都能想起那一天!空氣的味道、飯菜的清香、母親洗衣服的背影、回頭看見我的眼神,我把它們完整地保存在記憶裏。
那些發生在別人身上的生離死別,一下子全來到我的心上。
我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卻還是感慨那些消逝的歲月和留不住的人。
你從鳥聲中醒來
羊令野
聽說你也是每天從鳥聲中醒來的人,那一帶蒼鬱的山坡上叢生的雜樹,把你的初夏渲染得更綠了。而你的琴韻就拍醒了每一枝葉,展示著自己生命的成長。
你說喜歡落雨的日子,雨的逗點落向屋簷或者碧綠的草葉,你都能諦聽到那種別樣的韻致。有人在黃岡竹樓上聽雨,有人在陋室之中彈琴,而你卻擁有了最美好的庭園,在這喧嘩的塵世邊緣,鳥語對答裏,你莫非也是其中一種韻律一種色彩?
去年冬天,我為朋友題了一幅山水小品,詩是五言絕句:一廬臨水曲,野樹抱山來。
仿佛幽人意,琴聲幾度回?
這幅小品,隻畫了山和樹林,擁有一廬,卻沒有補上人物。我想樹叢中的小屋,必是幽人居處,靜觀之餘,仿佛有琴聲回繞其間,就畫題句,分享了筆端餘韻。景美溪遠遠地依向你的山腳來,那正是畫中的幽境,心上的淨土,這份清福賦予你的乃是慧根的滋長與靈性的煥發。
古人買山退隱,耽於林泉的淡泊自甘,你不是曾經聽見詩人的警語:“莫買沃洲山,時人已知處。”今天許多深幽可隱的山林,已不是我們可以獨享其美的地方,哪裏有“深林人不知”的化外,讓“明月來相照”呢?王維在竹裏館,幽篁深掩,想是最清閑無為的情境,而我們現代人不也正想飛出摘星的大廈,去擁抱殘山剩水間的一幢獨立別墅嗎?
你每天走向塵煙,踏碎市聲,待到深夜歸來,享受那片寧靜的時間之海時,自己就成了一葉無槳無帆的小舟,航於如夢如醒的玄思裏,那真是“靜坐無絲掛”了,多麼幹淨的世界!這般夜對孤燈、晨讀鳥聲的生涯,卻不是富敵天下貴做諸侯的人所能領略的清趣了!最近在偶然的興味中,綴得一聯:日耕九百畝,夜讀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