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
黃鸝兒從進臘月起就開始盼著這一天,晚飯隻草草扒了兩口就推開碗,拎起早就準備好的花燈和鄰家蘇姐姐一同興衝衝地跑到月河去放燈。蘇姐姐是個慢性子,說話本就一念三歎,沒想到走起路來更是慢得離奇,鸝兒一邊暗自惱怒一邊拖著她,隻恐自己早就看好的那塊寶地被人占了。
要不是為了錢,哼!
鸝兒心裏想著,決定把價碼從八十文抬到一百文。早就對蘇姐姐有意的哥哥黃鷹兒想出的鬼主意,說是要在月河邊與蘇姐姐來一場浪漫的不期而遇。可是,可是……鸝兒在心裏天人交戰了好久,最終還是哥哥掏出來在她麵前晃悠的那一串光燦燦的新銅錢占了上風。
月河邊的人可真不少。鸝兒遠遠看見黑鴉鴉的一大片,又瞥了瞥手上那盞精美的荷花燈,心都涼了半截,嘴上的埋怨也忍不住了:“唉!我說要快點兒吧,這回……”
蘇姐姐一臉歉意,大冬天的臉上都跑出了了細密的汗珠。她打開攜著的一個手帕包,取出一枚砂糖漬的蜜棗遞給鸝兒:“都怪我,連累你沒尋到好地方,早知道我就安生呆在家裏了。鸝兒……”
“說什麼呢!”鸝兒抓過蜜棗整個兒塞進嘴裏,左邊腮幫子高高地鼓起一塊。她飛快地往月河上下遊打量了下,用花燈竿兒朝上遊一指,含混不清地說:“上頭,人少。”說著,也不管蘇姐姐跟不跟得上,埋頭就是一通猛衝。
月河是歸宛城南郊的一條小河,本身雖然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可在這一帶生活的人們過元宵有個習俗,就是在月掛中天的時候,將各式各樣精美的燈放在河麵上,順著河水往下漂。不僅為了歡度佳節,更主要是因為一個美麗的傳說。傳說年輕男女放的花燈,若能從上遊的槐樹根一直漂到下遊的土地廟,那麼來年就一直能配成好姻緣。所以每年的元宵,月河就寄托了無數情思,河上每一盞燈,都是一顆企盼的心。
鸝兒拉著蘇姐姐一直走到了槐樹根也沒有見著哥哥,她有些急了,那件事可不好意思當著蘇姐姐的麵兒做,可這塊燙手山芋不知道該怎麼甩掉。一邊有小販上來兜售,舉著花紅柳綠的燈吆喝:“買燈來,經久耐水,保你一路漂到遙州。小姐,來一盞,來年求段好姻緣!”
蘇姐姐臉紅了,偷眼看看鸝兒,有些不好意思。鸝兒扭開臉,無奈地翻了翻眼睛,就你那點兒小心思,當我看不出來麼?
旁邊卻有人突然撲嗤一笑。鸝兒定睛看去,槐樹下站著個青衫公子,樣貌清俊身形飄逸,他似乎看到了鸝兒剛才那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白眼,正在笑。鸝兒哪裏肯吃這個暗虧,可想著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姑且咽下了這口氣,隻是用她瞪遍五柳街無敵手的凶鷙眼神惡狠狠地剜了他幾記眼刀。
青衫公子修眉一挑,沒想到這個漂亮小姑娘這麼粗魯,他也不多理會,搖搖頭把臉轉到了一邊。蘇姐姐怕鸝兒又惹事,暗暗拉了拉她的袖子,鸝兒一肚子氣正沒地方發,把手一揮:“我拉了你一路,你現在才來拉我!”
蘇姐姐囁嚅著,臉更紅了。鸝兒把腳一跺:“臭哥哥死到哪裏去了,怎麼還不來?”
“要不,我在這裏等著,你先逛逛去吧,鸝兒……”蘇姐姐還沒說完就被鸝兒瞪住:“又胡說,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就得負責把你好好送回去,這叫做……叫做……完璧歸蘇。”
又是一聲低笑,鸝兒閉閉眼,好一會兒才忍住沒有把臉轉向那個青衫公子。蘇姐姐有些詫異地看著黃鸝兒小姐竟然主動采取避讓的策略,昂著頭向人群裏擠去。她有些抱歉地對著那個青衫公子笑笑,跟著鸝兒也擠進人群。鸝兒隻恨來時衣服穿得太厚,費了老鼻子勁擠開一條縫,內衣已經全黏在了身上,很是不舒服。奈何身邊的人太多,任她怎麼左拱右扛也到不了河邊,不識趣的蘇姐姐已經跟丟了,回頭找了一陣子沒找到,鸝兒氣得狠狠跺跺腳,幹脆又往上遊走去。
這回總算沒有人跟我搶了吧,你們的燈都從槐樹根開始漂,本小姐的燈愣是比你們多漂了一段水路,想必我的心願……
鸝兒臉上一紅,腳下也加快了步伐,很快尋到了一個合適的水岸,笑眯眯地走了下去。
青衫公子站在槐樹下,看著那個倔強的身影隱入人群,他臉上的笑也一同隱去。不同於看向河麵的人們,他把臉轉向了另一邊空曠的黑暗裏。
再怎麼自以為是的邪惡,也要用黑暗做屏障,快樂與光明似乎成了離他很遠的東西。這裏的人們,雖然沒有富貴與權勢,可看他們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真實。他心裏有些沉重,後悔選擇今天這樣的節日到月河來,終究他還是不習慣這樣的熱鬧。輕歎一聲,他也向上遊走去。雖然越走越黑,可月光明亮,他看著河邊上清泠的波光,心情也安定了下來,似乎他並不是在這裏等著一個消息。
然後,他就聽見一陣絮語。因為久習武功,他的腳步很輕,並沒有驚動那個蹲在河邊虔誠捧著荷花燈的少女。他心中一動,微微探出頭去,看見了一個瘦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