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

那麼,我們究竟為什麼需要文學?為什麼最經典的文學時常抒寫著最悲傷的情感?為什麼明明是情感的折磨,我們還要寫文學,讀文學,論文學?顯然,文學不是現實,它不容置疑的虛構使我們在麵對現實時少了些許尷尬,至少一切都是安全的,於是虛構的文學成了我們擺脫無處安放的現在的最好選擇。如作家南帆所說,每個人都在以各種方式與外界對話,作家與世界對話的特殊性在於他可以虛構,也就是說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說謊即明著騙,因為作家的謊言在根本上是受到法律和道德豁免的。作家的高明之處正在於可以把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話改寫成我們內心更能接受的真實。

那麼,什麼才是我們內心可以接受的真實?文學探討的不是什麼叫“真”(所謂理念的真是哲學所思考的),也不是真實的事物(所謂客觀的真是科學所關注的),而是探討真實感,即我們可以感受到的存在,就是我們可以感受到的真實。這樣我們就不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在《西遊記》中我們總說唐僧師徒四人取經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最終修成正果。

為什麼對明顯不是人的對象我們可以默認為是人。很顯然,我們認定的是他們身上有人的特征,如人的個性、人的情感等。也就是,說我們看重的是他們身上能讓我們感覺到是人的部分。

至於為何要將神通廣大的大師兄寫成一隻無奈的猴子,將好吃懶做的二師弟塑造成一隻可愛的大豬,完全是為了服從讓我們更好地感受到對方的需要。因此,能感受到的真實成為文學表現中最重要的部分。可是,既然我們知道的事實都是我們理解到的現實,而我們永遠隻能感覺到我們自己的現實,其實這頂多隻是事實的一個方麵,因為即使我們感覺到也未必就是事實。這樣,關於真實實在是一個很難的問題。但是文學的巧妙在於,它將究竟是誰感受到的現實更真實變成了究竟是誰感受到的真實比較重要的問題。使一個根本沒法回答的問題有了千萬種回答的可能性。

而文學正是在對這種可能性的探討中獲得了自身的價值和意義。文學一直都在以感性的方式尋找關於人類真實的答案。早期文學,我們特別注重現實主義,因為我們相信我們看到的就是真的,於是在文學的世界裏為我們呈現了各個事件裏的人,以至於有些文學作品我們今天仍然可以拿來當曆史讀寫。隨著人類的發展,自我意識的不斷覺醒,我們不再關注對象的真,開始注重對象和自我關係的真。於是有情的對象成為通向情感世界的橋梁,也成為文學展開人際交流的方式。直到今天,所謂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仍然是在追尋一種所謂更本質的真,即內心深處的真實。

所以到了他們這裏,作家們放棄了去寫推翻政權,擺脫社會體製的束縛等外在衝突,而強調用個人內心去抵抗物質社會所造成的人的異化。說到底,是想為赤裸裸的心找個歸宿。他們以更直白的方式去探尋更新人類精神的極大可能性,更直接地說出人對現實的感受。他們似乎向文學的真實走得更近了,其實卻走向自我無法拯救的宿命,因為文學與其他意識形態相比,在形式上有一個根本的不同是一定要以隱藏自我的方式表現自我,文學要讓人感受到對象。文學不是直接對生活發言而是有距離地觀察生活。這也是為什麼當到了我們無需再為基本的生活得不到保證而煩惱時,當物欲的太多引領我們走向生活深處的困惑時,我們寧願把自己投放到虛幻的文學世界裏的原因。

一個明顯的現象是九十年代,我們看似風風火火地走過之後,曆史都成了我們可以消費的對象。麵對無法跨越的現實,曆史反而成為可以任意虛構的對象,成為另一個安全的避風港。讀者寧願把自己放在一個久遠的時代,以旁觀的態度來對待生活。因為現實要麼令人緊張,要麼無聊。生活在現在又看現在的故事是心靈的極大冒險,自我極易喪失根本的安全感。文學以虛構的方式,拉開了我們與現實的距離,使我們始終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來關照生活,從根本上消除了人與現實的緊張感,從而把人從現實的束縛中解救出來。文學不能清楚地判斷曆史,但它力圖揭示社會、曆史、人性的複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