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寧靜的小鎮,流淌著兩條小小的河,它們在彙聚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碼頭,這兒的人不叫它碼頭,叫津口。走到哪兒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碼頭,這或許是小鎮叫做津口鎮的緣故吧。津口很受這兒的人崇拜,也僅僅是這個碼頭叫做津口,其他的碼頭還是叫做碼頭的。原因不僅在於它賦予了小鎮古香古色的名諱,人們感激得更多的是它將那兩股不同性格的河水扭結在了一塊,讓它們流經它以後變得安詳而溫和。就像是走在成長路上的兩個淘氣的小孩,彼此走累了就在一個叫津口的地兒打了一個盹,夢到了津口這樣一個慈祥安和的老人家,她告訴她們倆,往下走道路崎嶇無比,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接下來走在一塊兒的話,摔疼了撞痛了有個照應。倆小孩醒來後不約而同地牽起了彼此的手走了下去,於是凡流過津口的江水像是脫了胎換了骨,變得溫馴無比。津口西的西枝江,津口東的東枝江,流過了津口就有了另外一個名字——教化河。
這兒的人已經不糾結河水有沒流過津口而稱呼其不同的名字了,而是一貫地喚教化河。Y字型的教化河將小鎮劃成了三塊,津口以上,東西枝江夾雜著的地兒算得上是小鎮的中心了,叫做津口地兒。西枝江以西那一塊,零零星星坐落著幾間沿馬路的懶懶的屋子。雖然平時除了馬路上奔馳而過的引擎聲外很少聽得到其他聲音,這塊地兒的地位卻是不容小覷的,因為它就像是小鎮的咽喉,外麵世界的東西要進小鎮這裏來,除了空降,就算是走水路也要經過這地兒,更別提是馬路了。所以,這兒的人叫它咽地兒。不知道的人以為這一塊兒之前種的是煙草,便犯了顧名思義的錯了,這兒的人也不再追究這兒先前種的或是長的是什麼了,默認它就是種煙草的了。小鎮上的人不小覷這地兒不僅僅是在於它是咽,吃進來的東西靠它,吐出去的東西也靠它,而是咽地兒有一小塊地兒很重要,小鎮的中學——津口中學,津口人把未來踏踏實實地放在了那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津口有山也有水,但津口人不吃山,教化河的水卻還是喝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津口人既樂山也樂水,卻從來不打山和水的主意,山依舊是鬱鬱蔥蔥,水依舊是明朗透麗,隻是在教化河快要流出小鎮的那一塊修了一座水庫,雨季時候放一下水泄泄洪罷了。東枝江以東那一塊,地勢極平,是種植莊稼的好所在,收成也是出奇的好,年年如此。津口人叫這一塊油地兒,其實是尤地兒,叫錯的原因是這兒的花生榨出來的油尤其地醇正悠香,津口人很享受這樣一種香味。每一年榨出來的油供應津口人的話是綽綽有餘的,於是津口人把這一份香濃毫不吝嗇地分享了出去,一瓶瓶印著“津口香“的花生油經過咽地兒運了出去。這塊地兒,人傑地靈,津口比較成功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出自這裏。這些成功的人當中,有的是做生意闖了出去的商人,也有致力仕途的管人的“官人”,當然也包括留在這兒種植糧食和花生,發展自然經濟的的農民。之所以叫做尤地兒,是因為最先在這裏定居的人姓尤,連接咽地兒和油地兒的橋頭那兒立著一個牌坊,上麵赫然的寫著三個大字兒:尤屋圍。不過,現在油地兒尤姓的已經不多了,隻剩下了四戶人家,住在油地兒最裏麵,大山腳下。
2008年6月。
溜過咽地兒的馬路上都能看到這樣的條幅: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抗震救災,眾誌成城。或許是SC太遠了,小鎮的人感受不到那一份苦難,亦或是津口人內心承受得起這一份災難而顯得波瀾不驚。人們日常的交流卻還是少不了SC的,希望多救出一些人,災難趕緊過去。津口街上的募捐箱放了好幾天,但依稀還是有人往裏麵投錢,這樣投投取取不知道多少次了。津口的交通工具主要是雙腳,蠻常見的是摩托,映襯的像是萬綠叢中的那一點紅。除了節日,偶爾能見一兩輛小轎車,四輪更多的是運油的貨車。縣裏的公路延伸到津口這兒就不再延伸出去了,再往津口裏麵走是沒有地兒的,津口就是尾巴。津口這兒最主要的街道其實隻有一條,頭兒是車站,真正的終點站,尾兒是修葺的有些憔悴的菜市場。菜市場轉角處下坡口是鎮子的醫院,醫院沿著西枝江走開來是一條沿江公路,兩旁種的是桉樹,之前種的樟樹頑皮的很,就是不想長大。沿江公路一直延伸開來,與連接津口地兒和咽地兒的橋彙在了一塊。菜市場轉角處一直往上走到路的盡頭就是津口的政府了。政府機關總是立有牌坊的,津口政府的牌坊爛的很,卻爛的很美,一種津口人獨有的討人喜歡的美。門口兩棵大樟樹把大門遮蔽得嚴嚴實實,不知道是什麼鳥兒在上麵叫了個沒停,樹底下的人也打掃個沒停,生怕鳥兒不幹淨的東西落在了領導的身上,責怪了自己。樹上的鳥和底下的人都不相互抱怨,鳥兒感激人如此的通情達理,底下的人也感激鳥兒拉得如此的勤,以至於要專門安排一個人打掃政府大門的衛生。大門口也掛著橫幅,紅布黃字顯得格外的讓人矚目:熱烈歡迎吳振卿同誌任津口鎮委書記。
噢,原來津口今天來新的書記呀。
津口人從來不關心領導換了是誰,因為小鎮平靜的湖水經得起大風大浪,任它是多大的魚,弄不起多大的水紋。但是津口人一定是會打聽,打聽新來的領導和油地兒有沒有關係,打聽到的是和油地兒有關係,和油地兒的尤玉豐是世交,吳振卿是尤玉豐家老頭兒的得意門生。議論的津口人互相點點頭,果然還是油地兒的人。
書記來了,和以往的書記不同的是,這位書記卻是自己開著車來的。一到政府大門口就趕緊招呼著把歡迎的橫幅撤下來,要求換上抗震救災題材的,並主持召開抗震救災支援研討會。
吳振卿的父親是土生土長的津口人,吳振卿雖然不是在津口出生,但是受的卻是純純正正的津口教育,上的小學就是津口小學,當時小學的校長就是尤玉豐的老頭兒。吳振卿一定還記得,許多年前,政府旁邊就是津口小學,把派出所規劃到這裏以後,津口小學就搬到津口街道那一邊去了,之後就一直沒有再搬走了。吳振卿有個哥哥,壟斷著津口鎮上的建築行業,這些年頭風吹雨打許是賺了些小錢。沿著西枝江追溯其源頭而去,會來到大山腳下,一馬平川上有兩幢大氣的複式別墅,說是吳振卿哥哥做建築賺了錢給兄弟和自己每人蓋了棟別墅。津口人都知道,做建築無論花樣有多少,賺不了那麼多的錢,蓋不起別墅。吳振卿的父親是道地的津口農民,老頭子覺悟高,曉得這樣一個道理:留在津口的話,穩妥的日子興許是能過下去的。但他穩妥了半輩子,希望自己的子嗣不再安於穩妥,能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來。於是,當周圍的人教導自己孩子怎樣務農的時候,他把自己的兩個孩子送到老相識也就是尤玉豐老頭兒門下,拜其為師,學習文化知識。不得不佩服吳振卿老頭子的眼光,當津口人還在追求物質的滿足時,他已經看到了文化知識難得的可貴。
吳振卿兩兄弟是很開心快樂的,相比於周圍的小孩子,他們不用拿起鐮刀鋤頭在辣辣的太陽底下曬,而是穿上幹淨整齊的潔白衣服,坐在涼爽靜謐的教室裏跟著先生念書。吳振卿哥哥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讀了五年多眼瞅就要畢業就突然不去學堂了,跟著別人操起了泥水工作,追求著做一天工拿一天錢的活兒。可能是受不了尤玉豐老頭兒的喋喋不休吧,畢竟精神上的折磨總比肉體上的折磨要殘酷得多。吳振卿和哥哥不同,他享受老頭兒的念叨,老頭兒上一句,吳振卿就下一句,每每弄的老頭兒神魂顛倒,頻頻頷首,不禁感歎孺子可教,唯獨孺子可教也。吳振卿念完小學後,尤玉豐老頭兒覺得小子文化修養已經足夠,唯缺武才,找來他爹商議把吳振卿送到部隊當兵,吳振卿老頭子當然是希望兒子文武雙備的,但苦於沒有認識的人把兒子安排到部隊去。到了尤老頭兒顯現能耐的時候了,尤老頭兒東打聽西打聽,終於打聽到了自己之前的學生和部隊的關係,把振卿送進了部隊。
振卿總是感恩尤老頭兒的,因為他極其喜歡並享受軍旅生活,很快他的勤奮和潛力得到部隊領導的賞識。領導喜愛振卿,喜歡得不得了,逢人便說是找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總是愛領振卿回自己家吃飯。領導有一位寶貝千金,振卿和她一見傾心,於是領導成了振卿的嶽父泰山大人。從此,振卿仕途一路扶搖而上,做得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