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世人皆稱韋端己之詞,似直而迂,似達而鬱,最為詞中勝境。難怪當我看見胤禩剛剛擱筆的這首《菩薩蠻》時,隻覺得心迂如窗外九曲十八彎的河水,飄飄忽忽逆流而至青娥江上,兜轉幾圈後茫然不知流往何處。

“爺,閻進說陳鵬年已經不在江寧了,現任知府是太子爺的親信李立生。聽說那裏鬧洪災,死了很多百姓。”這是加新的聲音。

“知道了,你派人把麥種和藥準備好。”

我輕輕走到軟塌前和衣躺下。腦海中回蕩著青娥江上他們的對話.

“爺,閻進剛剛傳來消息,太子爺對江寧的漕運尤其關心,命工部撥了一百萬兩銀子用來補建運河,但是情況並非如此簡單.”

“我們去看看.”

“福晉若是知道了……,奴才多嘴.”

“你讓閻進抓緊點.”

“是.”

那輝煌的落日使我潸然淚下,隻有緊緊地抓住桅杆才沒有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直到他們的腳步聲逐漸消失,我才慢慢挪回臥室。從此我不再在沒人的角落欣賞風景,我害怕那種下墜的感覺.似乎整個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著,心撕裂一般地疼痛.

“心若垂楊千萬縷,水闊花飛,夢斷巫山路。”馮延巳告訴我們,如何地絢爛過就會如何地孤寂。可恨的是,他說的大多都是真的。我們離開京城後走的是水路。前幾天住在新昌縣的斑竹村,那真是一個好地方。溪邊浣紗的女子和毫不怕人的飛禽走獸在兩山相夾的藍天下相映成趣,風景優美宛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我們隨行的人並不多,隻有加新、小如、小順子以及幾十個侍衛,所以我的心情十分愉快。弘昊住在胤禵的府上,春香和玉紋陪著玫瑰住在隔壁她四伯父家。想起她對胤禛說“我到你家去住,好不好”時大家的表情,我有些忍俊不住,希望在我們回來前,這個鬼靈精不要把雍郡王府鬧得雞犬不寧才好。看見胤禛回答她的神情後,我隻叮囑她不要得罪那拉氏和弘曆的額娘鈕祜祿氏,就和她阿瑪放心地走了。朝雲和素心帶著弘旺和玲瓏仍然住在廉郡王府,我讓她們倆有事多互相商量,至於她們到底會把府裏搞成什麼樣我就想不出來了,好歹那也不是我要擔心的問題。

可是自從偶然聽見加新和他的對話後,即使麵對如此美麗的景致,我的心情也輕鬆不起來。

“如果我們能住在這裏多好。”我故作輕快地對他說。

“你不是想去天涯海角嗎?”

“那地方有太多的怨氣,大多數人都不是自願去的,我擔心你不會喜歡。”

“傻丫頭,沒有哪個地方的怨氣比那裏更多的。而且,隻要有你,再大的怨氣也會消失。”他淡淡地說。

我緊緊擁抱著他,不去想這句話到底有多真。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沒有任何人能比他做得更多更好。我應該知足。

隻是,雖然我一直希冀他平平安安度過關鍵的康熙四十七年,但人總是貪心的,小小的幸福還嫌不夠,繼續嚷著:我是你的唯一。於是大家齊齊被欺騙——騙人又騙己,甚至包括那句“你若是活著,咱們便一起好好地活著;你若是死了,咱們還是在一起”。時間終於讓我明白,隻有在那樣的情境中,這句話才是有效的。就象現代社會什麼都有個保質期一樣,承諾也是一樣。

我訕笑自己。他雖然從未問我胤禛是如何登上皇位的,但是以他的聰明,想必已經估計出□分來。所以他才會上折子,說要陪我去天涯海角。

那個在陽光下大聲地對我說他叫怒的男孩已經長大了。

啊,往事隻可追憶,所以前人才會留下那麼多傷心的詩詞和歌曲。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不、不,我當時沒有惘然,我是心甘情願的。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腳步微微一頓,掩上門後,停在了榻前。“是不是不習慣坐船?”語氣愛憐一如往昔。我閉著眼睛沒有回答,翻了個身,不一會就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