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活著(1 / 3)

他伏在一個早已失去了本色的垃圾筒的後麵,眼前是一大片灰色的建築群,矗立在灰蒙蒙的地平線上,腳下是一大片枯黃的野草,很有點秋天的肅殺光景,但事實是,現在是夏季。

天色灰暗,好像是早晨或者傍晚的樣子,他看了一下腕上的全自動機械手表,中午12點,感到有點餓了,他從上衣口袋裏摸索出一塊壓縮餅幹,小心地揭開包裝紙,掀開口罩,往嘴裏塞了一大口,又小心地將它重新包好,放回口袋,這可是他一天的口糧。

他滿足地咀嚼著略帶黴味的壓縮餅幹,習慣成自然地瞄了一眼佩帶在胳膊上的核輻射測量計,讀數正常,他像一個正在減肥的人看到自己的體重得到控製那樣鬆了一口氣,盤算著要不要進入這片陌生區域掘荒。

這時,幾個黑點映入眼簾,他頭皮一緊,將身子在垃圾筒後伏低,聚起目力望過去。其實他不用望也知道他們不可能是和他一樣的掘荒者,因為掘荒者極少結伴同行,敢於如此毫無遮掩、成群出沒的隻能是……

那幾個黑點漫無目的、大搖大擺地踟躇在荒無一人的馬路上,他知道這句話有語病,但“踟躇”是他能找到可以形容他們行走特點的最好詞彙,而且,他們不能算人,確切地說,他們曾經是人。

他舉起了望遠鏡,將他們一下子拉到近前,近得看清臉,他們的臉有著共同的顯著特征,那就是臉上綴滿無數的大皰小皰,全是水靈靈的皰,雞蛋清似地掛著,非常的嚇人和非常的惡心,其中一個似乎有所感覺似的,從水皰中射出兩道淩厲的目光,射向他的方向……

他頓時像看到獵人的獵物一樣,嚇得縮回頭,將身子縮成一團,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腦海裏忽然冒出一位二十世紀著名科學家的預言,這位科學家說:“我不知道人類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用的是什麼武器,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戰用的一定是石頭和木棍。”

他知道這位科學家錯了,錯得非常離譜,因為人類第四次世界大戰的武器不是石頭和木棍,而是牙齒和舌頭。

他想起那些血淋淋的牙齒和舌頭,即便已經看過了無數次這樣的場麵,即便他的眼球已經麻木了,他的心靈還是不寒而栗。

他們吃人,用牙齒和舌頭,像野獸一樣地生吃活吞,但他們不是野獸,也不是科幻電影中的僵屍,他們隻是遭遇了核輻射或核汙染的人類,他們依舊具有人類的意識和思維,但他們吃人,吃正常的人類,類似曆次人類社會發生戰爭或劇變時發生的常事: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清算、一個種族對另一個種族的滅絕。

人類發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戰了嗎?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所在城市的遭遇絕對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級別的。

他所在的城市位於黃海之濱,一座美麗的千年古城,但它的美麗,隻停留在他兒時的記憶和父親的描述當中。他現在觸目所及,隻是一片滿目創痍的廢墟和遊蕩其中的失去靈魂的軀體。

而這該死的一切,都發生在十年前那該死的核爆炸之後,或許更深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核電站。

他清晰地記得那一天,讀二年級的他,正在學校的操場上和幾個要好的同學追逐打鬧,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過後,在大地的東北角騰起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半個天空都黑了。

然後學校的秩序大亂,家長們以瘋狂的速度駕車從四麵趕來,在尖銳的警報聲、汽車的喇叭聲和孩子的哭叫聲中找到各自的子女,又帶著他們以瘋狂的速度逃離。

他至今仍記得擁擠在道路上的車流人群和人們臉上驚恐的表情,父親可能是唯一保持鎮定的人,至少在他麵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