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馬山下的孩子
一九六二年九月，正是高粱紅臉的時候，金馬莊小學放秋假了。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背著書包，興衝衝地走出校門，然後，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撒著歡兒地奔向彩色的田野……
他赤著腳，腳板兒落地“啪啪”響，結實，有力。雖說已是秋天，可他還穿著短褲短衫，胳膊腿兒全露在外麵，黑油油，亮錚錚，活象一根根小鋼軸。最惹眼的是他胸前飄著的紅領巾，一閃一閃的，就象煉鋼爐裏竄出來的火苗。他那方方正正的臉盤，紅裏透黑，兩道濃黑的刷子眉下，一雙有神的大眼睛閃著鋼一樣亮的光。這孩子，渾身上下用個“鋼”字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就連那理得又短又平的頭發，也都象密密匝匝的細鋼絲，看樣子按都按不倒。怪不得他取了“關小鋼”這麼個名字，的確響當當的象塊鋼呀！
關小鋼跑呀，跑呀，跑過村前的果園。果園裏熟了的蘋果和梨子，都在朝他嘻笑哩；
關小鋼跑呀，跑呀，跑過村邊的試驗田。試驗田裏金晃晃的玉米、紅彤彤的高粱，都在碰頭擦臉地朝他點頭哩；
關小鋼跑呀，跑呀，跑過金馬河的小橋。橋下的魚兒竄出水麵，都在朝他歡跳哩；
…………
關小鋼心裏有急事，顧不得跟它們打招呼。他跑到村後的大柳樹下，用肉滾滾的手背抹了抹額上的汗，四處一看：“咦？怎麼連個人影兒都不見呢？”
關小鋼找誰呀？
原來，放學前，他和小組的同學們約好，在大柳樹下集合，一塊兒找黨支部要秋假任務。可是放學後，老師又召開了少先隊幹部會，小鋼是少先隊的中隊長，當然要參加羅！開完會，他就急火火地趕來了，可想不到誰也不見個影兒。
他四下裏看了一會兒，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個不停。突然，他聽到背後有塞塞率攀的聲音。於是，他把小刷子眉一挑，轉過身，踞著腳尖兒，當他快來到大樹後的時候，猛地來了個兔兒蹦，然後左手抹腰，右手把拳頭一握，伸出拇指和食指當手槍，大喊道：“不許動！”
大柳樹後頓時爆發出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
一個叫二龍的男孩子，仰著小光頭，挺著飽鼓鼓的小胸脯，指著一個紮羊角辮兒的小姑娘說：“都怪王燕，沒有你的話，保準暴露不了目標！”
那個叫王燕的女孩子沒有回話，還站在那兒捂著嘴巴嘻嘻嘻地笑哩。
另一個叫高大田的男孩子，背著小糞筐，往關小鋼跟前湊了湊，眯起細眼睛說：“小鋼，聽說支書石伯伯在公社開會，咱找誰要任務呢？”
“石伯伯不在找俺叔。聽俺爹說，他在金馬山東坡整地，對吧，哥哥？”旁邊，一個叫高小寶的男孩子對高大田說。
高小寶的親叔叔就是大田的爹，他在金馬莊當大隊長，找他當然行羅！於是，夥伴們齊聲說：“對！就去找大隊長！”
可是，找大隊長要啥任務呢？孩子們又哪哪喳喳地爭論起來，活象麻雀吵架一樣。
“就要求到石坑去掄錘打炮眼，叫著號兒比幹勁，多棒！再說，裝上藥，點上炮，轟！轟！哈哈！就象搞軍事演習一樣，太有趣啦！”二龍紮煞著兩隻手，一掀一掀的，好象真要掀掉半個山頭。
“我看呀，還是去整地，和叔叔伯伯們一塊兒掄大撅，推小車，搬石頭，壘地堰，一塊兒流汗、出力氣，也挺好呀！俺爹說，凡年以後，咱這金馬山要變個樣兒看看。”高大田仍然眯著細眼睛，盯著關小鋼，不緊不慢地說。
小鋼非常注意聽大田的意見。大田是大隊長高振聲的兒子，小鋼的得力助手。他長得粗腿粗胳膊，象一頭壯實的小牛犢子。
大田的話音剛落，好幾個同學表示支持。
一向不多說話的王燕又提出了新想法：“小鋼，俺說咱們還是跟耿爺爺學養豬好。耿爺爺常說，娃娃沒奶不胖，莊稼沒肥不長。咱到養豬場，多積肥，積好肥，支援農業多打糧，不更好嗎？黨中央號召大辦農業，大辦糧食，沒肥咋行？”
王燕的意見也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
意見不統一，大夥一齊盯著他們的中隊長。
關小鋼咬著嘴唇想了想，說：“咱們少先隊員，要聽黨支部的話。走，先去找大隊長，他叫咱幹啥，咱就幹啥。反正呀，要挑重擔子，對不對？”
“對！對！”夥伴們拍著手，一齊響應著。
象個小指揮員一樣，關小鋼一揮手，說了聲“集合”，孩子們按著中隊長的口令，刷刷刷地排好了隊。接著，他們昂著頭，挺著胸，邁著象解放軍一樣的步子，向金馬山東坡走去。一路走，一路唱：
我是公社小樹苗，
雨露滋潤向陽笑；
公社土裏紮下根，
風吹雨打不動搖！
…………
歌聲和著同學們整齊的腳步聲，唱得叫人渾身長力氣。
歌聲插上風的翅膀，飛過青紗帳，飛過小樹林，飛過重重疊疊的山嶺，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走著，唱著，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叫罵聲：“娘的，我再叫你拱，我再叫你作孽！
歌聲驟然間中斷了，孩子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好奇地朝旁邊的山溝裏望去。隻見一個穿黑夾襖的中年漢子，正沒命地攆著一頭豬。一邊攆，一邊彎腰拾石頭，不停地朝豬身上打去，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著。豬尖叫著，奔逃著。
“小鋼，你看，俺爹在打豬！”高小寶第一個喊道。
高雲貴為什麼打豬？豬是誰的？為什麼跑到這兒來了？關小鋼的手在額上搭個涼棚望著，小刷子眉間一下子聚起個硬硬的小疙瘩。
“小鋼，八成是隊裏的豬。”大田放下背上的小糞筐，有些著急地說。
“小寶，你爹真狠心。”王燕在旁邊插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