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曆史的機緣下
魔鬼城邊百口泉
到新疆不可以不看魔鬼城。
顧名思義這是個富有魔鬼魅力的地方,而魔鬼的魅力是無法抵抗的。盡管魔鬼是人創造的,它對人的誘惑卻是永久的,永遠地刹激著人的好奇心,激起人對恐怖的渴望。
魔鬼城坐落在新疆北部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之中,距克拉瑪依市百裏左右。
森森戈壁,千裏大漠,已經夠神秘莫測的了,最易讓人浮想聯翩。突兀又冒出一座魔鬼城,造物主真會吊人的胃口。
在一場大雨過後我到達克拉瑪依市。有人說新疆之所以有那麼多沙漠,就因為缺水。倘若雨水充足,戈壁灘將勝似江南。克拉瑪依用一場大雨來迎接我們,實在是一種最珍責最盛大的歡迎了。
克拉瑪依出乎意外的漂亮整潔,街道寬闊;橫平豎直,城區規則。看不見一座破舊建築物,每個角落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帶著新興城市的蓬勃生氣,每座城市建築物都設計得富有一定的文化品位。我一見之下便喜歡這個城市,像是很投緣,心裏響起一種旋律……
這是天意,這是克拉瑪依人的刻意追求?在去魔鬼城之前先叫我盡興地領略一座人間現代新城的風光,人間鬼域形成極大的反差。
漂亮的域市邊緣圍著一個闊大而幽靜的公園,湖光山色,野趣天成。油田展覽館濃縮了中國的石油工業發展史克拉瑪依是中國石油工業的揺籃。
第二天雲散天開,戈壁灘恢複了慣有的好天氣,天極高極藍。太陽懸空,帶著一股驕橫,送出陣陣燥熱。路邊、曠野,看不出二絲剛下過大雨的痕跡,雨停地就幹,在戈壁沙謨上無論下多大的,也難以俘下一汪水。
我們驅車往魔鬼城,一出克拉瑪依市便見到了這個城市之所以興旺的根脈:略帶起伏的戈壁大漠上布滿“采油樹”。把它叫做“樹”,再貼切不過了。在這個少樹的戈壁灘上,這些鋼鐵做成的支架,像一片稀疏的森林,成了重要景觀。也有人把它叫做“鞠躬機”,它像一個巨人,有節奏地向大地鞠躬,仿佛在虔誠地感激大地的賜予。每鞠一個躬就提出一注石油,“采油樹”不停地鞠躬,石油便源源不斷地流出來,通過地下蛛網般的管道,彙聚到這片采油樹的中心——百口泉采油廠。
在魔鬼城的邊兒上,怎麼會有一個這麼美的地方?百口泉——個最容易激發人們想象力的名字:這裏有一百口甜泉?有一百口神泉?有一百口溫泉?有一百口礦泉?或許是指有一百口油泉?這裏的油井又豈止百。!不論是哪一種泉,都將使百口泉成為缺水幹旱的戈壁灘上的風水寶地。
它也確實成了一塊風水寶地。
采油廠使百口泉成為北疆沙漠中的一塊綠洲,人煙鼎盛,花繁樹茂。
為什麼越接近魔鬼城風光越好?是不是真的有一個魔鬼城?曆史莫非隻留下這麼一個怪名字以捉弄遊人?
耳聞是虛,眼見為實,豈可避實就虛,舍近求遠?為了不留遺憾,我們在百口泉停了下來,先看看這個神奇的地方,不知是百!泉使采油廠出名了,還是采油廠使百口泉更神奇了?
一位年輕挺秀的姑娘接待了我們,她上身穿一件白色文化衫,胸前赫然印著六個大字別惹我,煩著哪!”她的態度卻既熱情又大方,大概她自己巳經忘記了印在胸前的宣言。我卻格外陪著小心,盡量不去看其他幾個字,按理說我們這幾個不速之客,已經算“惹”了人家,實在夠煩人的。這件文化衫卻讓我一下子感覺到了百口泉采浩廠的文化氣氛。這種文化衫在北京、廣州的新潮青年中也才剛剛興起,說明百口泉並不因其所處的迪理位置而閉塞,而落後。在文化上它並不因離魔鬼城近,就離現代遠,離北京遠。一個女幹部能大大方方地穿著這樣的文化衫上班,也說明這裏的文化環境相當寬鬆放、活躍。
見到廠長後,更加印證了我的上述感覺。廠長叫丁玉甫,看上去他隻有三十多歲,沉穩自信,智慧外射,是他所從事的行亞的專家。熟悉百口泉,熟悉石油,也熟悉自己所麵對的這個世界,並根據整個世界來思考自己的事情,思想開闊,議論風生,讓我增長了不少有關石油的知識。即使見不到魔鬼城也不枉此行了。
他說,石油曾給人類帶來光明、繁榮和進步。同時也帶來災難和戰爭,沒完沒了的中東戰爭速戰速決的海灣戰爭,二十世紀地球上的許多戰爭都起因於石油,隨之而來的是貧窮、饑餓、災荒、暴力,更多的人流離失所。也許是大自然要通過石油這種神秘的物質捉弄人類,讓人們為了爭奪石油相互廝殺。我們曾得益於石油,如不抓住機會調整更新自己,仍死抱住石油不放,將來會變為最窮的。
一眼油井打多深,就等於用彩色電視機碼多高,成本是很高的。我們巳經開采的石油和資源相比是1/14,科威特是1/250,前蘇聯是1/160。現在世界石油價格壓得很低,買油比我們開采自己的石油還便宜,所以我們就該不開采或少開采,保護自己的資源,買外國油,等油價提上來再采自己的油。
釆油廠的廠長竟主張停止采油。他經營的是國家企業,我相信隻要國家下了決心,他自有辦法能讓自己的企業繼續生存下去。
一年半之後,我在《國際商報》上見到一則消息,19931年中國進口原油1500萬噸,“到1994年,中國成為石油淨進口國已勢在必然。”
我想起了百口泉釆油廠廠長的驚人預見,是石油工業的最高決策人聽到了他的聲音?還是英雄所見略同”?思想最容易被思想所吸引,人的故事永遠迷人,丁玉甫的魅力使我對石油和石油人發生了興趣。等到離開了百口泉,才記起沒有來得及問他此地為什麼叫百口泉?
關於這個名字的種種傳說已經不重要了。百口泉這個地方我是不會忘記的。
相比之下,魔鬼城要遜色多了,既無魔鬼,又不恐怖。不過是千年風沙,把一片高低不等的沙山雕琢得奇形怪狀,或崢嶸,或奇詭。沙質硬化,似土非土,似石非石,似樓非樓,狀似一片城廓,有街衢死巷。偌大的一座魔鬼城裏隻有我們幾個人在轉遊,極為安靜。陽光灼灼,剌激著皮膚。陽光下沒有新鮮事,連想都懶得去想關於活見鬼的事……
陪同我們的人說,隻有到夜裏,或者漆黑一團,或者月色如水,這裏才會顯得陰森詭異,魔氣彌漫,鬼影憧憧。倘是趕上大風,沙礫呼嘯,鬼哭狼嚎這個地方就是一座地道的魔鬼城了,群魔出動,厲鬼橫行……人們可隨意演繹出許多神仙鬼怪的故事,誰心裏有一座魔鬼城,就可以釋放出各種各樣的魔鬼。
倘若世上真有魔鬼,也會對人敬畏三分。因為它們是人創造出來的。
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耐性等到夜晚了,隻好等以後在什麼地方遇到大風了,便閉上眼睛在心裏造出一座魔鬼城。
我很慶幸在去麿鬼城的路上采訪了百口泉采油廠。
魔鬼城讓我失望,但是人更讓我敬重。
一九九四年二月十六日
家有升學女
做父親,真正是一門“做到者學到老”的學問。做父親很容易,很簡單,一般男人都有這個權賀這個資格。有時想不做還不行。二十多歲的時候彷為人父,充滿自豪,充滿自信,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快樂'最幸福、最負責任,總之是最好的父親。也覺得兒子是天下最漂亮、最聰明、最可爰,總之是最好的兒子。
如果早婚早育,在這種自信的年輕中完成做父親的責任,的確是一種幸福。即便是趁蕾年輕氣盛,胡裏胡塗地把孩子撫養大,也不失是一種幸運。
最慘的是像我這樣,年近知天命了;女兒才剛要考高中,對如何做父親突然沒有把握了。
當她到夜裏十二點多還不休息的時候,我一方麵感到欣慰:她自己知道用功,我就可以省點心了。同時又感到心疼:小小年紀沒黑沒白,沒有周末也沒有節假日,一熬多半年,怎麼受得了!
我有自己的生活規律,不可能陪著她天天熬夜。說實話也熬不住,除非寫作。而寫作一過十二點還不放筆就睡不著了,第二天則昏昏沉沉。即使我能熬夜也不能天天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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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她自覺地為自己負責。
盡管這樣說,這樣想,隻要我先她而睡,總是很不好意思,有點偷偷摸摸睡懶覺的感覺。深更半夜丟下女兒一個人孤立奮鬥,我還敢說自己是個負責任的好父親嗎?
她進入初三下半學期,我和妻子聯合跟女兒進行了一次長談。共同分析了她麵臨的形勢和任務,初中畢業後有三種選擇:考高中、考中專、考技校。她選擇了第一種,上高中。好,我們繼續分析:上高中的目的是為了考大學,非常單純。高中有兩種,一般的高中和重點高中。考上重點高中就有希望上大學,進入一般的高中,上大學的希望就渺茫了,考不上大學就得被打入街道等待分配工作。
路,就是這麼窄。
女兒的目標當然是選擇重點髙中。
要實現這目標就隻有兩個字:拚命。
我們讓她明明白白地獨立自主地決定自己的未來,讓她成熟一點,懂得承擔屬於自己應該承擔的壓力和責任。
雖然把該說的道理說得非常清楚了,女兒的命運交由她自己掌握,我們再管得過多隻會千擾她,惹她厭煩。但她的一言一行,情緒的細微變化,都受到我密切地注視。我想女兒的心裏也很清楚,父母嘴上說多照顧她的生活,不再過多地過問她學習上的事,其實父母真正關心的還是她的功課。所謂關心她的生活還不是為了讓她把學習搞好。她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父親監察的目光。
她經常洗頭,有時放學回來就洗頭,有時做一會兒功課再洗,一周要洗兩三次,頭發不長,每次都要耗費半小時左右。開始我以為她用洗頭驅趕睡意,清醒頭腦。後來發現每
天晚上例行公事的洗臉漱口,她有時要磨蹭四十分鍾。每個動作都是那麼慢條斯理,有板有眼,毛巾掛在繩上還要把四角拉平,像營房裏戰士的毛巾一樣整齊好看。看似很認真,又像是心不在焉。
她這是得了什麼病?
時間這麼緊,一方麵天天熬夜,一方麵又把許多很好的時光浪費掉。
我很著急,卻又不能為此批評她。連女兒洗頭用多少時間,洗臉用多少時間,都看表,都想加以限製,這樣的父親未免太刻板,太冷酷無情了!
漸漸我似乎猜到了女兒為什麼要借助於玩水而消磨時間。她自己也未必意識到,與水的接觸使她放鬆了,暫時可以忘記課本,忘記那日益迫近的升學考試,排解各種壓力和緊張。洗臉漱口誰也不能幹涉,多虧每天還有一段自由自在的洗漱的時間。
也許她還以為當自己走進衛生間以後連父母監視的眼光也被擋住了。
讓我保留一點能夠讓自己輕鬆愜意的生活習慣吧。鋼琴不彈了,羽毛球不打了,為了這該死的升學考試,一切業餘愛好和能夠給她帶來歡樂的活動全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