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奇跡的人本身卻是平凡的。馬提則正是給我這樣一種印象。他的導師愛倫教授也是如此,身上有狐臭,說話時嘴裏噴出一股酸臭味,一談起他的專業、他的實驗室,就眉飛色舞。領我們一項一項仔細參觀。他也許知道我們看不懂,所以不用保密。這使我想起國內的某些項目,對有害於我們的外國人保不住密,對於無害的自己人卻故弄玄虛,大保其密,保密範圍很大,越窮越保,越保越窮。有時不該保密的保住,該保密的倒沒有保住。
國慶招待會上,馬提則換了一身中山裝,一表人才,非常精神。他和孫國生一塊來的,老孫也是一身中山裝,身材魁梧雄健,豪爽風趣,說話東北腔,愛講笑話。原來他是關東大漢。一見麵就用力握住我的手:“我讀過你的作品,因此我們可以說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我們倆果然談得很愉快,我問他美國大學生有什麼特點。他張口就說:“重金錢,講實際。”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他認識了一個美國學生,那個美國學生有個好朋友是非洲人,於是他們三個就成了好朋友。美國學生花二十五塊錢買了一本書,看完以後想把書再賣掉。非洲學生也想看看這本書。但他的美國朋友隻賣不借,而且要價二十三塊美元。而非洲人隻肯出十九塊,請孫國生做中間人。他看見兩位好朋友經過激烈地討價還價,賣主咬牙又降了一塊錢,並揚言低於二十二塊不賣;買主也咬牙又降了一塊錢,高於二十塊不買!買賣就此僵住了,買賣雙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孫國生這位關東大漢在中間卻坐不住了。他麵紅耳赤,替他的兩位朋友感到難堪,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兩塊錢交給非洲人。非洲人並不覺得難堪,也沒推讓,接過孫國生的兩塊,加上自己的二十,遞給了美國人。美國人更是受之無愧,而且十分高興,一手接錢,一手交貨,買賣成交。三個人以後還是朋友。
我們聽了都哈哈一笑。
臨分手時,老孫正兒八經對我說你回國後能否多留意,為提則物色一個姑娘?”我十分驚異:“你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君子無戲言!”“小馬有什麼條件?”“最好是賢妻良母型的,有學識,具慧眼,會疼人,將來能支持小馬。小馬的搏士學位是手拿把攥的,還要等兩三年才能回國,我怕到時候好姑娘都被別人搶走了。”“中國的好姑娘多得很。”就這樣我接受了一件對我來說是力不從心的、微妙而又不太好完成的囑托。
38芝加哥
——建築藝術的博覽會
我發現美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都格外熱情,有時候因為熱情過分,往往給客人幫倒忙。
我們參觀聖母院大學的時候,碰上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費舍爾夫人,她熱情得不得了,拉著我問長問短,沒完沒了。兩次提出來要我的著作,我帶去的書已經送光了,隻好給了她一份英文報紙,上麵有介紹我的文字。弄得我好不尷尬,她又從自己家裏拿來巧克力讓我們吃,冒著大雨組織學校的唱詩班專門為我們演出。最要命的是她事先不聯係,硬把我們拖到“太太委員會”去。“太太委員會”是由教授的太太們組成的一個家屬組織,成員全部是女人,那天晚上正好是學校的全體太太在禮堂開會,費舍爾夫人以為她歡迎我們,別的太太也會同樣愉快地迎接我們,她想出奇不意地讓太太們高興一下,然後聽我們介紹一下中國太太們的情況。誰知,那一大群美國太太正開著半截會,突然看見幾條大漢走了進來,就如同一群大象闖進了幼兒園。她們目瞪口呆,手足無措。我們一見這種場麵也十分尷尬。隻有熱情的費舍爾夫人,她誰的表情也不看、自管激動得熱淚盈眶……
今天,我們又碰上了位同樣熱情的女導遊,也是五十多歲的美國太太。她不看時間,不問我們累不累,或者渴不渴、餓不餓,領著我們一溜小跑,在芝加哥的大街上好一通轉悠。她不管我捫是否有興趣,如數家珍般地詳細講解芝加哥城的每一座突出的建築。一開始,我對她講的這一切的確毫不感興趣。後來被這位太太的熱情所感動,即便不想聽她介紹,出於禮貌也得聽下去,反正沒有別的辦法,這一天就算交給她了!全美最高的大樓就在芝加哥城裏,這就是希爾公司,被人們稱做“希爾塔”。美國摩天大樓群最多的地方,也要數芝加哥。六、七十層高的建築物有好幾座,格外招眼,成了芝加哥的標誌。從飛機上認得出,在陸地上遠遠就能望得見一紅色的,像一根擎天火柱直插進雲空,把芝加哥的半個天烤得通紅,是“人民保險公司”。
銀色的,光芒閃爍,像一支巨大的白玉簪,芝加哥城裏最溧亮的摩天樓,高度僅次於希爾塔,是豪富的“石油公司”。
黑色的,猙獰可怖,像一座不屬於人間的鷹宮,這便是美國的樓尖一一“希爾公司”。
至於五十層以下的樓群,到處都是。摩肩擦臂,你勾我連,把芝加哥城塞得滿滿的。打個比方,芝加哥就像一個核桃,摩天大摟就是那飽滿的核桃仁,擠得嚴嚴實實,隻留出一條條街道,像核桃裏麵的隔膜一樣。值得讓人稱道的不是芝加哥的建築之多,而是它的建築樣式的豐富多采,變化無窮,新奇古怪,每一座樓都盡量搞得像一件藝術品。有仿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建築,有些建築則明顯的帶有文藝複興以來的精神解放的標記,還有近代和當代一些建築師的傑作。他們異想天開的設計,奇特怪誕的結構,五花八門的造型,仿佛窮盡了人間的想象力,使遊覽者無不感到眼花繚亂。
遊覽芝加哥,就像參觀建築藝術的展覽會。又好像讀了一部生動的、活的建築史,從十八世紀到二十世紀,這裏有各個不同時代的不同特色的建築。有錢人要顯示自己與眾不同,標新立異,惹人注目;設計師要獨出心裁,一鳴驚人。這就使芝加哥的樓房應了中國的一句俗話:老太太看畫件一個樣兒。
別的不講,我隻舉一個例子。芝加哥的市中心,有一座白色的菱形大摟,高有二、三十層,造型優雅,外觀華麗,使遊人很容易想到這是一座藝術中心,或者類似這樣的機構。其實它是一座監獄!誰知道了內情都會感到驚訝。監獄難道可以不安鐵門?可以沒有鐵欄杆和鐵窗?是的,當初這座房子的主人就向建築師提出要裝上這些東西。而建築師則認為裝上這些東西就會破壞建築的藝術結構和美觀,他提出不裝“三鐵”,仍然可以達到有“三鐵”的效果。比如窗口,建築師把它設計成放射形,裏麵隻有八英寸寬,任何犯人也休想從窗口爬出來,而外麵和正常的窗戶一樣大,可以吸收足夠用的陽光。
由此啟發了其他的設計師,在平常的樓房上出現了一種中間是死的,兩邊可以開動的鋼窗,很快風靡全美國,被稱做“芝加哥式窗戶”。
芝加哥的每一座建築,都有兩個共同的特點:一能防火,二都是鋼結構。說起來這裏麵還有一段史話。
一八七一年前,芝加哥是美國的屠宰中心,中西部大草原上的牛、馬、羊都送到這兒來屠宰。因此,當時的芝加哥到處是牛棚,晚上點油燈。據說有一天夜裏,牛踢翻了一盞油燈,引起了一場震驚世界的大火,芝加哥城被燒毀,使十萬人無家可歸。芝加哥反而因禍得福。一把大火不光燒掉了一筆巨款,燒死燒傷了一批人和牲畜,也把舊房破屋、一切落後的遺跡燒個精光!芝加哥從頭開始新的建設,當時人類的文明,科學技術的發展,已經有了相當大的進步,這就使新建的芝加哥城以一種嶄新的麵貌展現在世人麵前。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納粹殺害猶太人,大批猶太建築師來到芝加哥,使芝加哥的建築業到了一個鼎盛時代。
芝加哥還有一個很好的自然條件,它坐落在密執安湖的旁邊,地質都是岩石,堅硬牢固,摩天大樓群才得以林立。
中午,我們走進了希爾大樓。它的一、二層樓全是商店,花兩塊五毛錢乘電梯,不到一分鍾就來到了一百零三層的平台,在電梯裏的失重的感覺比乘飛機起飛的那一刹那還要強烈。這座高空建築物,對一般遊客隻開放到一百零三層。希爾塔圍在外麵的主要樓房,到一百零三層就是到頂了,隻有中間一組圓形的核心式的建築,從一百零三層處又往上撥高了十層口一百零三層的樓頂中間是飯館、小吃部、商店(物價比下麵要貴好多〕,四周是平台,可供遊人從各個方位鳥瞰芝加哥市,或者向遠處眺望。每隔幾步有一個大望遠鏡,投進一角錢的硬幣,可以使用十分鍾。
往東北方看景色最美,頭上是無窮深遠的蔚藍天空,眼下是優美的建築群,遠處是碧綠的密執安湖。然而,我更喜歡站在希爾塔上往西南方看,這裏有芝加哥的市中心和工業區,其景色壯觀而又奇持。
芝加哥城的布局很規則,街道整齊,基本上是橫平豎直。從高空看,有兩條十分突出的高速公路,像兩條對角線,成斜十字交叉,把城市切成四塊三角形。不知這是上班時間,還是下班時間,小汽車像暴發的山洪,從各種住宅裏,從一幢幢停車大樓裏傾瀉而出。美國大城市裏的許多停車場,實際應該叫做“停車樓”。在美國的城市裏存汽車是一“難”,為了擴大停車場而又節省地麵,便向空間發展,蓋成一座座七、八層乃至十幾層的大樓,樓裏沒有小房間,每一層摟就是一個停車場。這樣的停車摟裏有蟝旋式小道,可以讓汽車從地麵一直開到每一層停車場。簍時間,芝加哥的幾百條街道和通向市郊的公路上,汽車的洪流幾乎要把街道撐破!市中心的交通樞紐站和街道的交叉口,都是立體交叉,有的三、四層,還有的分五、六層,每一層上都塞滿了汽車,有時五六輛小汽車並排在一條路麵上行駛。從希爾樓頂望下去,這些小汽車像成群結隊的小甲蟲,你咬著我的尾巴,我咬著你的尾巴,緩慢地向前蠕動。高速公路變成了長長的輸送帶,不見汽車動,隻見條條五彩斑爛的帶子在流動。如果有一輛汽車出問題,整個輸送帶便停止運行,一堵就是幾個小時,前進不能,後退不得。公路變成停車場,像一個巨大的色盤,那些彩色的鐵甲蟲,變成了靜止不動的色塊。
我問身旁的導遊太太:“這大約有多少輛汽車?”她想了想說:“可能會有一、二百萬輛。”我眼看著城市裏騰起一股煙霧,把陽光遮住了,芝加哥立刻變得一片灰蒙蒙。這是美式的“人造霧”,我有幸看到了美國這一獨有的奇景。,美國人口隻占全世界人口的二十分之一,可是他們消耗的能源,卻占全世界總消耗量的三分之一。石油像水一樣流,汽油拚命燒。
很快我就發現,除此之外芝加哥還有另外兩大奇景。
其一,一到下午六點鍾,芝加哥的街道上行人就寥寥無幾了,商店也關門很早。如果有急事非得出門不可,就要坐汽車。汽車在大街上跑著,還不大容易遭到搶劫和暗算。這真有點草木皆兵的氣氛3我們人多勢眾,不把這種事放在心上。有個響當當的中國名字的美國朋友穆盤石,在芝加哥中國城的嘉華酒家請我們吃中餐,一來大家好不容易開了胃口,二來此家的龍蝦、清蒸鱖魚、烤鴨、香雞等幾個菜的味道還真不錯,有點接近國內廣東菜館的味道,又加上端盤子的是從上海來的留學生,我們細嚼慢咽,邊吃邊談。最後一算賬,花了二百四十美元,每一個人合二十四美元。連老實厚道的穆盤石也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小聲咕味這麼貴!這麼貴!”其二,芝加哥機場,是世界上最大、最忙、最亂的一個飛機場,飛機分幾個跑道起飛,每隔四十五秒鍾就起飛一架。在這裏飛機就像天津人上公共汽車一樣,要老老實實地排隊挨個,才能上跑道。由於機場管理混亂,可能有飛機夾塞兒搶先起飛的現象。不然,我們乘坐的這架班機,規規矩矩地開到主跑道旁邊排隊,等了五十分鍾還沒輪上個。按規定六點鍾起飛,我們係好安全帶,屏氣斂聲地等著,左等右等,等到差五分七點,飛機才搖搖擺擺上了跑道。
但願駕駛員可別像我這樣心情煩躁,讓我們平平安安地到達華盛頓。
1982年
39美國的政治放射力
同芝加哥正好相反,美國的首都華盛頓沒有高樓大廈,大多是隻有三、四層高的普通樓房,建築格式也很一般。
美國有一條法律,規定華盛頓的建築不得高於國會大廈,不許擋住華盛頓紀念碑和林肯紀念堂。可見國會大廈雖然號稱“國會山”,其實它不高也不大,更不是一座山。否則它就不怕被別的東西擋住。
華盛頓的城市布局呈放射狀,中心就是國會大廈。因此,它的街道和房屋編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蜘蛛網,國會大廈就像趴在這個蛛網中間的一隻白色大蜘蛛!華盛頓隻有七十萬人口,城市也不大,與它在世界上的“知名度”甚不相符。美國人喜歡華盛頓,願意以它做為美國的象征和驕傲。拿華盛頓和其它美國城市相比,確實有明顯的差別,帶點一國之首府的味道:街道幹淨,外表樸實,風氣比較嚴肅和正派。用中國話說,就是顯得有點正統和守舊。
以我們住的龍八地旅館為例,裏麵古色古香,好像有彳種屬於幾十年以前的陳腐氣息。電梯更像是半個世紀前的產品,有專門的黑人駕駛員把著舵輪開動,如同老牛玻車一樣緩慢。好在樓房不高,我們住在三樓,上上下下全靠兩條腿。房間倒還比較舒適,兩個人一套,一套房裏有兩間,每個可以獨占一間。另外還有衛生間和廚房,可以自己煮咖啡、燒牛奶,更為要緊的是可以自己燒開水沏茶9喜歡喝茶的中國人一到美國就受製,平時沒有開水,到餐館吃飯時可以要杯茶,但都是紅茶,有色無味,更不香。由此可見,我們對房間裏帶一個廚房是十分高興的。如果對美國式西餐裏那些半生不熟的肉類感到厭惡時,還可以自己煮點方便麵條吃。
華盛頓叫人感到名不副實,看後甚為失望的東西不隻是國會大廈,還有白宮、五角大樓、華盛頓紀念塔、林肯和傑克遜的紀念堂等等。
世界上的成年人,有多少會不知道美國有個白宮、有個五角大樓呢?廣播和電視的國際新聞節目裏,差不多天天都有一點關於美國的消息。而每一條有關美國的新聞裏,總會和白宮、五角大摟有點聯係。它們的名氣是這樣大,實際又是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