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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丘東平在天荒湖

1939年冬天的一個深夜。

在茅山下天荒湖畔盤石莊小學的教室裏。

室外風雪彌漫滴水成冰;室內汽燈明亮,煙霧騰騰。燈光下坐著三四十位育年農段。一位連鬢胡子、高個子的新四軍戰士站在黑板前,指著那上麵寫的字卨聲領讀:“新四軍是魚,老百姓是水,魚兒離不開水,水也離不開魚,離水的魚兒不能遊,無魚的水兒要生鏽!”這是在教抗戰地服務団編印的農民識字課本。領讀跟讀,書聲琅琅,讀書聲浸潤在江南水鄉的夜空裏,傳得很遠、很遠。

這位領讀的戰士就是從上海來的“左聯”會員、優秀的報告文學和小說作家丘東平。他剛從皖南新四軍軍部分派到茅山,就和戰地服務團的同誌在一起,深入民眾,作抗日宣傳和減租減息的工作了。

休息時,教室裏有幾位青年農民在竊竊私語:

“喂,聽說這個大胡子是留過洋的大學生。”

“還是個‘作家’呢。”

“嘻嘻,‘紮匠’,他能紮啥?”

“不是紮筲箕、竹籃的‘紮匠’,是會寫書的‘作家’,一肚子好墨水!”

“還會唱文明戲呢,前天在台上裝日本鬼子,活靈活現的,真像,差點兒挨了從台下飛上來的瓦片片!”

“那是兒童團幹的,這些小把戲把假的當成真的了。”

大雪封路了,丘東平教完課往住地趕,分不淸哪是路、哪是田,幾次踩進水溝,陷進泥坑,弄得滿身泥濘。好容易才摸到獨水墩,老丘雙手圈成喇叭一聲高喊:

“小紅媽,過河羅!”

“來羅!”河對岸接著響起了一婦女的答應聲。

小紅媽站在一隻江南農家特有的腰子形采菱木盆裏,手裏握著一枝結滿冰淩的竹篙,左一篙、右一篙地點著湖水,把丘東平同誌接回到獨水墩。

回到茅屋裏,小紅媽連忙從湯罐裏打來了洗腳水。老丘兩條胳膊凍僵了,新四軍戰士小吳趕忙幫他脫下雪水濕透了的棉衣。

“快,快鑽到熱被窩裏去吃熱粥。”小紅媽催促著。

新四軍服務團的同誌都睡在地鋪厚厚的鬆軟的紅茅草就像彈簧床,散發出清幽的香氣。老丘喝著滾燙的節頭粥,凍得麻木的身子漸漸暖和過來了。

他披了件小紅爹的破棉衣,要小吳把油燈盞放在床鋪前的矮凳,迎著微弱昏黃的燈光,打開筆記本,寫下《在茅山下》四個字,整理著到茅山以來的所見所聞……

茅屋外,大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西北風愈刮愈猛。老丘想起了陳毅同誌跟他介紹的開辟茅山抗日革命根據地的一場場神出鬼沒的戰鬥,想起了苦難深重的江南人民對新四軍的愛戴;想起了茅山根據地父老兄弟姐妹的一張張親切的笑臉;想起了在這一年多時間裏發生的一個個軍民魚水情的動人故事……陳毅同誌的話講得真好啊!

“茅山,對你們這些作家來說,是一座真正的礦山,那裏麵有豐富的礦藏,有你們取不完、用不盡的原料!”

丘東平奮筆疾書,他手中的筆和他整個的身心,都融會在一起了。就像辛勤的礦工在開礦采石那樣,他也在辛勤地開掘、提煉……

這時,在冰天雪地裏奔忙了一整天的新四軍戰士都已迸入了夢鄉。而在室外的灶頭邊,小紅媽卻沒睡她坐在火堆旁,又在鐵鍋裏加幾段竹根,替老丘烤那套又潮又濕的棉衣。她催大胡子老氐早點睡,但連叫了兒聲,那邊燈還楚亮著。她暗暗歎了一口氣:“真不容易啊,白天在外邊頂風冒雪奔跑,夜裏問來還要熬夜費神寫字!”她不識字但她知道老丘是個文化人,是做一件極重要的工作,她聽章蘊同誌講過:“我們服務團的同誌,有的拿槍打鬼子,有的拿筆打鬼子,有的同誌演戲宣傳抗日的道理,有的同誌籌糧支援前方……這是革命的分工啊!”

雄雞啼了,老丘的棉衣棉褲已烤得幹蓬蓬、熱烘烘的。聽著丘胡子特別響亮的鼾聲,小紅媽心裏想:“還能為‘文化人’做些什麼呢?”她取出一紮破布、一捆蘆花,乂手腳麻利地給老丘打起了蘆花鞋。建呂圩的蘆花鞋是件寶貝啊,穿它從腳心暖到手心。讓老丘穿上它,熱手熱腳地為窮人寫字、寫書、寫文章……

鮮綠的嫩蘆頭,從天荒湖的湖灘上探出了頭,茅山的春天來丫。田野裏,菜黃,柳綠,麥青青。小紅媽一而在磨豆腐,一麵在暗暗流汨,聽通訊員說,今天下晚,丘大胡子就要到江北去了,雖然小紅媽家好同誌走了一批又一批,但要數這個“文化人”住的時間最於。這人有知識、有文化、有禮節,和鄉親們相處從來不拿架。下河學罱泥,腳一滑,跌倒在泥艙裏,別人要去拖他,他一個猛子紮到湖心裏,洗幹淨身體又跳到船上來搶罱篙;下田學車水,婦女們捉弄他,一踏飛車,他慌得吊在車杠上,嘴裏連說:慢點慢點,讓我:車,讓我上車。今天,這麼好的同誌竟要離開茅山了叫小紅媽心裏怎能不難過呢?她要小紅爹出去捉兒條鮮魚,打兒隻野鴨,好在中午加點菜送送丘大胡子。

在“告別宴”上,丘東平送給小紅媽夫婦一人一雙襪、一條毛巾,說:“小紅媽,你是我們新四軍的老阿姐.我們住在你家裏,你給了我們慈母的心、老阿姐的情。我要把你記在我的書裏,把你們這一家記在我將來寫的戲裏、電影裏!”

丘東平走了,帶著小紅媽的蘆花鞋,帶著茅山人編織的蒲扇、笠帽,帶著江麵水鄉鄉親們的深情厚誼,踏上了蘇北抗日的戰場。

樹葉兒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小紅媽多年來,一直在打聽丘東平的消息,終於有一天,交通站給她梢來一個噩耗:1944年7月,丘東平在蘇北鹽城戰場上犧牲了。小紅媽把眼睛都哭腫了,多好的人啊!

從那開始,小紅媽每年在清明節這天,都要為這文化人祈禱祝願,這習慣一直堅持到小紅媽病故。

這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村老媽媽對一位人民作家深切的懷念。

鐵的女性葛文瑛

1949年4月下旬的一天,百萬雄師過長江後,人民子弟兵冒著蒙蒙細雨,在江南水鄉的泥濘的小路上前進。在丹、金、武邊境的一個小集鎮上,受盡苦難的工人、農民和知識分子,手裏拿著五顏六色的小旗,夾道歡迎自己的部隊到來。這時一位中年農婦手裏挎隻元寶籃.親切地向前拉著戰士的手問道:“你們是陳毅司令員的隊伍嗎?你們是新四軍嗎?江渭淸政委在哪兒?”她一口氣問了那麼多,當聽到滿意的答複時,她堆滿皺紋的臉上,笑出了幸福的淚花,喃喃地說:“親人啊,終於把你們盼回來了!”

這位農婦就是在新四軍北撤後,一直在江南堅持遊擊戰爭的女共產黨員、鐵道工委負責人、被人們譽為“鐵的女性”的葛文瑛。

共產黨員是殺不完的

1947年,白色恐怖籠罩著江南原野,我們的茅山根據地變成了敵人的反革命據點。反動派采用以遊擊對遊擊,以便衣對便衣,以分散對分散的策略,利用叛徒到處追捕革命同誌,許多同誌英勇犧牲丫,黨組織遭到了嚴重破壞。但在丹、金、武邊界地區,卻有十多個地下黨支部在葛文瑛領導下秘密活動著,領導群眾巧妙地和敵人進行合法鬥爭。1947年夏季一天,葛文瑛被敵人圍追到一個村子裏,她在村巷串.三轉兩轉,很快甩掉尾巴跑進一個農民家裏,主人下地幹活了,家裏沒人,她便把一件藍布衣裳脫去,戴上農家的笠帽。正好,一個嬰兒坐在搖籃裏屙了一褲子屎,她操起尿布,三抓兩擦,拿了把板刷,大搖大擺地向河碼頭走去。兩個武裝特務懷疑地攔住她,她揚了揚臭烘烘的尿布,敵人隻好掩鼻:路。到了河邊,幾隻采菱盆向她劃來,她和一位采菱的大嫂換了換位置,把采菱盆劃進了蘆葦叢中。到了晚上,她又來到蘆灘上和黨小組的同誌碰頭。同誌說:“老葛,今天白天好險啊!”葛文瑛笑著說:“共產黨員是魚,老百姓是水,敵人要‘幹塘捉魚’那是吹牛,水通三江四海能幹得盡?隻要我們不離開人民,共產黨員永遠是殺不完的!”葛文瑛就是這樣在群眾的掩護下,一次次化險為夷,堅持江南鬥爭到天明。

比金子更貴重的心

江南解放了,葛文瑛很快找到黨組織接上了關係,當她將北撤時組織上發給她的活動經費、金條、金戒指、銀元,分毫不少地交給陳光同誌時,陳光看

著葛文瑛消瘦的麵龐眼睛濕潤了,說道:“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啊?”

葛文瑛是怎麼熬過來的呢?1951年,她在北京中央婦女幹校學習,對這段生活作了些追憶:

“……畚荒難熬啊!萵苣吃完,可青蠶豆還剛剛掛莢,茅針、竹筍也能將就過幾天。”

“敵人搞了‘聯保切結’,發現留住新四軍就燒房子,今天到何大嫂家裏去,那個可憐的大嫂看見我哭了,她左右為難啊!不能連累群眾,住到亂墳崗去,住到麥田裏去,住到野草叢中去……天亮了,不知是誰在我身上蓋了一層厚厚的草,暖了身更暖心,哦,草叢裏還有幾塊粗麵餅子呢,一定是那位大嫂……”

“幾天吃不到米粥米飯了,敵人如果此時抓住我,破開我腹,腸胃裏隻有菜和草……”

“我將組織上交給我的東西埋藏起來了,這是革命的經費,決不能讓它落到敵人手中!”

看到這些片斷,我們仿佛見到了葛文瑛那顆比金子還要金貴的心,一個共產黨員的赤誠之心。

百折百撓的韌勁

1948年夏季,葛文瑛為了找黨組織,來到太湖邊上,按照北撤時黨組織給她講的聯絡方法,在一個三漢港蘆灘上的大楊樹下做了聯絡的暗號,想和太湖遊擊隊接上頭。白天,她搖著貨郎鼓四處做生意,晚上便潛伏到蘆灘上候船。

藏在蘆叢裏,不僅葦葉刺人,更為難忍的是蚊蟲的襲擊,把葛文瑛的臉上、手上、腳都叮得腫了起來。她用泥巴將手糊起來,用手巾將臉蒙起來,但蚊蟲還是透過衣服、手巾、泥巴在葛文瑛的手上亂刺。夜裏,又遇上了雷陣雨,把她淋得直打哆嗦。這些艱難困苦絲毫也動搖不了葛文瑛要和黨組織接上關係的堅強信念,她候了一夜又一夜,身體拖出病來了,還是堅持在戰鬥的崗位上。一直等了五天,終於來了一隻小漁船,和葛文瑛接上了關係。找到遊擊隊,她第一句就問“江北什麼時候打過來?”當她聽說天快要亮了時,高興地說:“這就好了,這就好!”

葛文瑛是位大學生,當過小學教員,長期的地下鬥爭使她顯得過於蒼老,她愛人也是位地下工作者,新婚夫妻在抗戰中分離,直到1950年在組織的幫助下才聯係上,地委領導對葛文瑛說:“你們分別12年了,趕緊到四川萬縣去和愛人團聚,去北京學習的事就推一推吧。”葛文瑛搖了搖頭:“這麼多年都等下來了,那就再等三年吧,去北京學習比夫妻團聚更重要!”她在中央婦女幹校如饑似渴地學習新知識,學習蘇聯的建設經驗,學習毛澤東同誌的著作。1951年葛文瑛因心髒病突發醫治無效,不幸逝世。蘇南區黨委和鎮江地委都為她開了追悼會,鄧穎超同誌送了挽聯,稱她為“鐵的女性”。

在中國人民抗口戰爭紀念館第三部分“軍民是勝利之本”裏,有一組江南水鄉濃縮的布景和蠟像,在茫茫蘆華竹林叢中,有一位中年婦女,冒著漫天風雪,劃著一隻腰子型的大菱盆,將新四軍從對岸接回家來……

她就是當年出生人死掩護新四軍幹部戰士、把一顆心交給了革命的金壇市建昌鎮盤石莊村農民王吉娣。她是茅山東麓的“阿慶嫂”,因為她有個兒子叫小紅,在戰爭年代裏,人們都叫她“小紅媽”。小紅媽的名字傳遍大江南北,在中共黨史、軍史裏都有她的名字。連外國人都知道:“八路軍有個好媽媽叫戎冠秀,新四軍也有個好媽媽叫小紅媽”。

窮人的愛和憎

小紅媽是窮苦出身,祖上三代都是種租田、當長工的。她19歲嫁給金壇縣建昌圩八畝村的徐明富為妻。明富當了8年長工,為人忠厚老實,分家後,小紅媽夫妻搬到天荒湖畔的小橋岸種租田。窮苦佃戶種的都是灘邊子田,“旱起來叫天,淹起來沒邊”,收到糧食要繳一半給地主,她一家苦煎苦熬著過日

子。

1938年8月的一天,湖東一個叫吳彪的木匠領著3人來到小紅媽家,說要借她家住一段時間。小紅媽心想:我們住的獨水墩,破草房又矮又小,他們為啥不到村上借好房子,卻要住到這裏來呢?想到兵荒馬亂,心裏不安,又覺得來的這幾個人很和氣,不像是壞人,就說:“你們不嫌棚子髒,住下就是了。”當夜,小紅媽就把床鋪讓給他們睡覺,自己與丈夫打了地鋪。來人一住就是十多天,總是白天出去,晚上回來,也不說到哪裏去。小紅媽心裏猜想:“這些人整天辛辛苦苦,風裏來雨裏去,不吃好的,不穿好的,是幹啥的呢?莫非就是人們傳說的陳司令帶到茅山來的新四軍?”有一天,那個連鬢胡子的大學生親切地對她說:“小紅媽,我看你們都是窮人,為人忠厚老實,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楚來打鬼子的,是領導窮人抗日救國鬧革命的。”聽說打日本鬼子,小紅媽心裏真高興,前兒個月,閂本鬼子還到盤石莊強奸婦女,用刺刀殺死了5個青年農民,老百姓一聽說日本鬼子下鄉,就嚇得直往蘆蕩、竹園、樹林裏躲,如今,能有這麼一支“菩薩兵”來打鬼子,救苦救難救百姓,那可真

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啥叫革命呢?她弄不清。後來她知道了,這個連鬢胡子大學生名叫丘東平出洋留過學,是個會寫書的“作家”,是新四軍裏一個很有學問的人。

接著章蘊、曾山、吳仲超、樊玉琳、陳丕顯、譚震林、周峰、江渭清等同誌也都先後來到她家。特別是章蘊來了,她倆同睡一張鋪,什麼家常話都談。章蘊工作很繁忙常常在昏暗的油燈下寫作。小紅媽問:“我看你也是個女人,手裏沒有槍、沒有刀,怎麼打日本鬼子呀?”章蘊指著紙筆笑著說:“這紙和筆就是刀槍,敵人害怕我們的刀槍,也怕我們的文章呢!”小紅媽好奇地問起章蘊的身世,章蘊說:“我也是個窮人,在紗廠裏做過工。鬧革命就是為了窮人.革命勝利後,窮人就能分到土地,住瓦房子,再不要受地主老財的欺負了!”小紅媽想:革命有這樣大的好處,真了不起,自己要能為革命出把力該有多好呀!章蘊開導她說:“幹革命有分工,有的扛槍打鬼子,荇的寫文章宣傳群眾,有的跑交通為革命送信,你為我們燒茶煮飯站崗放哨也就是幹革命呀!”小紅媽沒想到自己已經在為革命出力,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從此,她對過往的同誌,格外熱情,還跟著戰地服務團的同誌學會了不少歌曲。休息時,小紅媽說:“唱支歌吧!”章蘊說:“你來唱,就唱上次教的那支歌。”小紅媽清了清嗓子亮開了歌喉:“丈夫去當兵,妻子送一程,叫一聲,阿毛的爹,聽我講兒聲,作戰要勇敢,學習要認真,莫把家來想,不要當煙囪兵,活活來丟人……”歌聲笑語在水鄉飄蕩。

小紅媽家單門獨戶,坐落在一個四麵環水的獨水墩上,靠一條破船與外界相通。獨水墩後就是百港交叉、水天相連的3萬畝天荒湖。墩上茂密的樹木、竹林,灘上叢生的蘆葦、蒲草,像天然的綠色屏障,把小紅媽的家遮掩起來。人在墩上,能清楚地看到外界的動靜。從圩上往墩上看,隻見竹林蔥蘢,蘆葦搖曳霧氣茫茫,別的什麼也看不見,小紅媽的家的確是個極其隱蔽的好地方。一批批新四軍幹部戰士來到小紅媽的家裏,有的住十天半月,有的住三五天,來的人很多,小紅媽夫妻倆捕魚、捉蝦、燒茶、煮飯、洗衣、采辦,同誌們把夥食供給交給小紅媽,大家一塊吃、一塊住,親如家人。每當半夜三更她還要劃著破船去接送客人,可她心裏很高興:我們的人越多,說明革命的力址越大呀!各地來的同誌還給她捎來打勝仗的好消息,她每天都像過節日、辦喜事那樣,感到這日子越來越有奔頭。

慈母的心

在抗日戰爭極其艱苦的歲月,敵人天天掃蕩,我們日日轉移,遊擊健兒們神出鬼沒地襲擊敵人,出沒在山林、蘆蕩,經常天作被,地當床,吃蘆根,喝

鹽湯。當他們輾轉到了天荒湖這個獨水墩時,就像回到了溫暖的家,來到了慈母的身邊。

每一次,聽著戰士們英勇殺敵的故事,望著他們憔悴而堅毅的麵容,小紅媽心裏總是又敬又愛。她想,這些青年人離鄉背井,出生入死打本鬼子,難道就不戀家中的父母妻兒嗎?不,他們是一心為國家為窮人呀!想到這些她就把每個來到她家的幹部、戰士都看作自己的親人,知心貼意地關心他們。

嚴寒的冬夜,小紅媽用母親的愛撫溫暖戰士的身心。她自從懂得了革命,晚上睡覺就特別警覺,在北風吼叫聲中,隻要河對岸有人喊一聲“小紅媽,擺渡了”。她馬上一骨碌爬起來,劃著船冒著漫天風雪左一篙右一篙地把同誌們接回來;接著把一碗碗熱騰騰的薑茶端到他們麵前。同誌們睡上地鋪,厚厚的稻草就像彈簧床,地上點燃的火堆早已把一床床被子烘得暖暖的。夜深了,小紅媽聽著戰士們的鼾聲,心裏感到慰藉,總是坐在火堆邊,把他們的濕衣服一件件烘幹,第二天早晨,戰士們醒來,鑽出熱被窩,就能穿上暖和和的棉衣。

一位廣東籍姓王的機槍手,來到小紅媽的家裏養傷。半夜,他病痛發作了,在床上滾來滾去,小紅媽連夜趕到離家五六裏路的鎮上請來醫生。醫生走了不久,病又複發起來,小紅媽連忙又去請醫生如此一夜請了三次醫生。

她覺得戰士身上的病痛,就像連著自己的心一樣難熬。1940年,陳丕顯的愛人小謝,在行軍中小產了,按當地群眾的舊風俗,小產的女人是“紅人”,不能進別人的家,小謝隻好住牛棚、磨棚。後來抬到小紅媽家,小紅媽一看產婦瘦得不成樣子,心疼得不得了,她毫不忌諱什麼“紅人”不“紅人”,連忙把自己的大床讓給她睡,出去找來秘方,為她端湯熬藥。數九寒天,敲開湖上的堅冰,為她洗血衣;在太陽下,給她篦頭、捉虱子。因為當地流傳著一種說法:產婦吃的雞,不能見鐵。所以為殺雞特地精製了一把竹刀,煨雞則用的是砂罐。小謝在這裏休養了40多天,身體慢慢地好起來了,臨走時激動地喊小紅媽為“媽媽”。

1942年冬天,組織上把江渭清的兒子小林從上海轉移到小紅媽的家裏。當時小林隻有4歲,長了一身疥瘡。小紅媽知道他爸爸媽媽都在前方打鬼子,照顧不到孩子,就把小林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撫養。小林說一口上海話,張口就叫“外婆”,把小紅媽叫得心裏甜滋滋、樂津津。她每天用鹽開水替小林洗身,用香油拌藥給他敷瘡傷。小林食欲不好,又不能吃魚蝦,就每天早晨給他蒸雞蛋凳吃,經常用米糊、米糕、菜糊、爛麵、芋頭糖粥給孩子調胃口。來年遇到春荒,難得有飯吃,小紅媽就用紗布包米團,放在菜粥鍋裏煮“帶漿飯”

給小林吃。她和老伴說:“我們生活再苦,也不能苦了革命的後代。”晚上,小林總是跟著小紅媽睡。疥瘡癢起來,小林睡夢中也會用小手抓,小紅媽怕他抓

出“指甲毒”來,總是坐在他的身旁,抓住他的小手,連聲說:“小林別抓,外婆給你摩。”總要摩到孩子熟睡為止。孩子一天天胖起來了,可是小紅媽卻痩下去不少。有一次,江渭清帶部隊到了附近的後八畝村,小紅媽得信後,急忙馱著小林去見他爸媽。小林的媽媽徐敏見到孩子長得又白又胖,十分感謝地對小紅媽說:“小紅媽,太辛苦你啦!”小林在小紅媽身邊度過了14個月,臨走時,孩子哭著,不肯離開這位外婆!

又有一年夏天,有位兵工廠的女同誌被手榴彈炸傷,渾身梟血,抬到小紅媽家時,已是奄奄一息,小紅媽急忙為她燒水洗傷口終日侍候在她床邊,大小便都是小紅媽用木盆接著倒出去。望著姑娘灰黃的麵容,聽著她微弱的呻吟小紅媽流著眼淚說:“姑娘,大嬸恨自己沒有這個本事把你的病一手抓掉啊!”

“要死死一人,決不拉瓜藤”

幹革命總會有挫折.有犧牲。小紅媽在革命隊伍中耳濡目染深受教育,她決心像新四軍戰士那樣,活要活得有骨氣,死要死得有價值。

194〇年秋天,小紅媽剛剛安排好同誌們吃完早飯,老伴徐明富報信來了:延陵和直溪橋的鬼子雙雙出動,直奔建昌圩而來。小紅媽立即安排轉移除了自家的那隻破船外,她又找來一條小船,把傷病員們一個個都扶上船,然後手腳麻利地鏟起鍋裏的飯鍋巴,藏進草堆扒盡灶膛裏的草灰把地上掃得幹幹淨淨,最後包包紮紮一擔挑,反手關門一把鎖,跳上破船就朝湖中撐去。出了港汊,接應的同誌來了,她安排大家隱蔽好,剛要到預定的接頭地點去找老伴和孩子,猛然想起一件事來:原來咋晚交通站剛剛轉來一份機要文件要她轉給茅東縣委的一位負責同誌,她把文件藏在灶頭下麵的磚縫裏了,剛才急匆匆竟忘了取出。她一想,不好,這可是件大事,於是,篙子一點就急急忙忙往家撐。回到家,她從灶膛的磚縫裏取出密封的文件,一顆心才算落了地。可是藏在哪裏呢?房裏的踏板夾層雖然保險,可是萬一鬼子點火燒房呢?她環顧四周,眼前猛然一亮,她把文件放進一隻空壇子裏來到茅背後的菜園拔起幾棵青菜,挖了一個坑,把壇子埋在下麵,蓋上幾片瓦,又在上麵覆好土,照原樣栽好青菜。

她剛從菜園出來,鬼子已上了墩,一隻大狼狗竄到她的麵前。鬼子逼她交出新四軍,小紅媽一聲不響地搖搖頭,一個翻譯罵了聲:“裝蒜!”左右開弓就是四個嘴巴,打得小紅媽鼻子裏流出鮮血,她還是搖頭。偽軍們進屋翻箱倒櫃地一頓搜,圍著茅屋東尋西找轉了一圈,什麼東西也沒找著,臨走時,一把火燒掉了小紅媽居住了18年的兩間草屋和全部家產。當同誌們看到火光趕來時,小紅媽正在廢墟上清理亂磚焦木。戰士們握著小紅媽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紅媽理了理蓬亂的頭發說:“房子燒掉好:搭冋誌們安全隻要文件不落到敵人手裏就好。”在抗口戰爭時期小紅媽家的房子就是這樣燒了又搭,搭了又燒,前後被燒過三次。

1941年1月,皖南事變後,國民黨反動派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暴風雪席卷茅山山區。正月十九,叛徒領著敵人包圍了小紅媽的家,敵人劈口就問徐明富:“新四軍把什麼東西藏在你的家裏?”老徐說:“不知道。”“啪!”敵人上來就是一記耳光,接著又推了他一個跟頭跟著就是三槍托。小紅媽則被五花大綁綁在一棵樹上,由於叛徒知情,我軍藏在封土牆內的21箱彈藥被敵人搜出來了,吳仲超藏在這裏的1台收音機也給搜出來了。雖然此刻冰天雪地,但小紅媽的額上卻滲出了汗珠她心如刀絞暗暗埋怨自己,“小紅媽啊小紅媽,主力渡江北上時首長是怎樣關照你的,要當心瘋狗咬人,要防止變天為什麼不把‘貨色’及早轉移到蘆蕩中去?隻怪自己太麻痹,總認為上次48捆鈔票放在家裏一年沒有出事,就以為這回也能萬無一失!”她的嘴角在流血,這不是敵人打的,而是自己的牙齒咬破的。

敵人把他們夫妻兩人分別抓到了兩個據點裏,飛蛾吊、老虎凳、辣椒水……敵人把毒刑都用盡了,要小紅媽夫妻交出交通站的接頭人,交出縣委和茅山地委的聯絡點。小紅媽想起了章蘊對她說的話,想起了許許多多長眠在茅山下的烈士,她暗暗地對自己說:“要死死一個,決不拉瓜藤!”

在他們身陷囹圄時,我們黨四處奔走,找關係,設法援救他們。最後,夫妻倆拖著半殘的身子回到了建昌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