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溪中魚
“石二?”包全海一臉古怪,看著麵前的小石子。“怎麼他也姓石?”
“他是我表姨姑的兒子,嗯,我表姑父也姓石。”小石子撒謊,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分身的秘密。“這……你們長的太象了!我都看不出來。”包全海連連驚歎,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可是,他總不吃東西,不覺得餓麼?”
小石子登時語塞,從村子出來兩天了,分身沒吃過一點東西,這倒不好圓謊。分身是不吃東西的,他在召喚出來的第二天就已經知道,他什麼動作都學著自己,哪有工夫自己吃飯。不過,這話也不盡然,分身不是什麼都學著自己的。前兩天他不是自作主張去邀鬥趙老大了麼,那一仗的結果,便是三人連日逃離慶村,馬不停蹄的趕往邠州。現下正在道中。
“他……在減肥……”轉眼間看見石二瘦得排骨也似,趕緊改口:“不,在修煉……啊!是辟穀!”忽然想起說書中聽到的一詞,小石子登時高興,辟穀就是不吃東西的,這理由盡搪塞得過去。包全海興趣不減,繼續問:“他怎麼總跟你學呀?你說什麼他也說什麼,你做什麼他便做什麼,他怎麼不自己說話?……啊!對了,他幹麼不跟我說話?!”姓包的小盜賊終於發現嚴重之處,臉上漲紅,抱怨道:“這兩天來他一句話也沒跟我說過……喂!石二,你自己說句話成不成,我們要一同去邠州,要有好幾天工夫呢,你沒有什麼話要說麼?”
兩個小石子歎氣,臉上一同現出苦笑來:“他在修煉,自己是不說話的。”
“……”
三人一邊說,一邊慢慢行走。初夏的夜色甚美,弦月如鉤,掛在深藍天幕上,將皎潔的清光灑落人間。幾粒小星不住閃耀,如頑皮的小童在眨動眼睛。暖風暖洋洋熏來,拂在麵上,甚是舒爽。這一整個白日裏熱浪翻卷,炎暑逼人,惟有此刻最適人心意。
笑談間翻過一處低岡,見道邊界碑上書著“邠州”二字,前麵已是邠州地界了。放眼過去,四野闊無人煙,疏疏落落的矮木叢中,蟲子們唧唧吵鬧。包全海眼尖,看得片刻,忽然叫道:“啊!那邊有瓜田!”小石子隨他目光看去,果然,前麵一射之地有一大畦瓜田,隻是距離尚遠,又當夜色之下,沒有極好的目力是看不見的。這姓包的小賊果然天賦奇才,幹此行當,還真不埋沒了他。
包全海喜孜孜的說道:“哈哈!老天爺待我一點不薄,我正覺得餓呢,他便送上一大堆西瓜,太好了!”顧不上理會小石子,旋風似的衝下坡去。小石子也覺腹中饑餓,忙不迭的跟上了。
瓜田正中結了一個小小草廬,隻是燈火熄滅,聲息全無,想來是看瓜人熬不住困乏,早早就歇下了,他哪知這個時候會有三隻小毛賊大駕光臨。兩個小偷心中暗喜,匍匐著潛進去。撫到一個個光滑飽滿的西瓜,都是大樂。正是瓜果成熟季節,田裏千百個西瓜橫七豎八的生長,藏在碧葉柔蔓之中,月色下看來便如大大小小的土墩一般。
包全海提議道:“石頭,我們一人揀一個瓜,比比看誰的大。”小石子笑道:“那還用比麼,我隨便挑一個都比你找的好。”包小賊‘呸’了一聲,道:“誰輸了誰到邠州請吃茶!”小石子自不怕他,正要答應,猛聞草廬下一陣凶猛的狗吠之聲,一條肥大的黃犬咆哮著向兩人方向疾追直來。
有狗!大黃狗!兩個小賊登時魂飛天外,僵在當地,誰料到這破瓜田居然養著大犬來看瓜!當真是手段毒辣,陰險狡猾。那黃狗居然也會埋伏,真是有其主便有其狗,這狗也算得是心機深沉了。心中暗暗叫苦,卻不敢動彈分毫。兩個小蟊賊都是在狗牙中九死一生過來的,經驗豐富,深知犬性,知道此時不能動作,不然,把這長牙畜生惹毛了,說不定明日就要橫著上路了。好在兩個小賊經常失手,倒不會因此感到難為情。
草廬中一個老人喝道:“誰在外麵偷瓜!大黃,看住別讓他跑了!”黃犬似通人性,‘嗷’的應了一聲,在三個倒黴鬼麵前五尺處站住了,喉間低吼,卻不進攻。兩人心中連連打鼓,見大黃利齒間白涎如絲,更是大氣都不敢出。那老者悉悉索索穿衣下床,‘嚓,嚓’的擊打火石,點亮油燈推門出來。
“站起來!”那老人走到黃狗身後,喝道。兩個笨賊命操人手,哪敢不聽話,慢慢站了起來。那老人將油燈移近,看清了兩個小石子麵貌,登時大駭,手一抖,油燈跌落下來,立時熄滅。
“狐仙……狐……狐仙!”那老者顫著聲說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我不知是大仙來到,衝撞莫怪,衝撞莫怪。”民間傳說,狐狸精常喜在夏夜時變化成人形,專到瓜田、桃園等處與人胡鬧搗蛋。此時若有冒犯不敬,他們必在日後報複。這看瓜老漢突兀之下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小石子,哪還想到其他,早認定是狐仙變化出來和他胡鬧。
兩賊麵麵相覷,不明所以,眼中盡是疑問。
老漢看都不敢看三人一眼,伏地不住磕頭,道:“小老兒有眼無珠,冒犯了大仙,大仙請不要怪罪。”小石子啼笑皆非,知道他把自己當成狐仙了,倉促之間也不知怎樣答他。
那老漢見小石子仍不說話,登時急得哭了出來:“大仙如果不能饒恕,就隻罰老漢一人吧……狗兒身上有病,一直沒錢給他治,他娘也老了,沒幾年活頭,大仙就放過他們吧……求大仙開恩!求大仙開恩!”
小石子見他白發蒼蒼,跪在地上磕頭,說得又是淒涼,不由得心下惻然。趕緊搶上前去,張臂要扶他起來,說道:“大爺,你先起來吧,我不是……”哪知黃犬見他動作,以為他要傷害自己主人,登時伏低身子,牙間咆哮,猛躥上前,張開利齒就向他脖間咬去!
小石子和包全海齊聲驚呼,這下變生肘腋,哪來得及躲避。便在驚慌之際,石二晃身上前,‘呼’的一拳,正擊在狗鼻之上。黃犬隻來得及嗚咽一聲,便已喪命。倒飛到數丈遠去了。看瓜老漢大慟,追尋過去,抱著狗屍放聲大哭起來:“大黃!大黃!你張開眼睛!張開眼睛!不要閉……嗚嗚……”這黃犬忠心耿耿,兼又十分懂事,向來便如他家中一員一般,此刻陡然遭厄,怎不令他痛不欲生?
小石子看他哭得淒慘,心中不忍。與包小賊對望一眼,便舉步向外逃去。這下偷瓜不成,反傷了一條忠犬性命,心中老大不是滋味。石二出手也未免太狠了些,雖說事起倉促,但下手輕些,留它一條性命想必不太困難吧?耳中聽著老漢哀哀哭泣,心中極感愧疚,哪還有什麼心思吃瓜。
正跑著,心中轉過一個念頭,登時止步,向那老漢喊道:“大爺!一個月……嗯,一個半月後,半夜時分,你到草房下麵挖一挖看,不要忘了。”他打定主意,等日後盜得錢物,要分出一些來給這老人,幫他兒子治病,也算是彌補石二出手不慎的過錯吧。唉!出師未捷心先愧,從來就沒聽說哪個好漢子剛出道就犯了錯誤的。隻好日後還他一些銀錢,讓老漢再買回來幾條好犬。權當是補報了。一個半月時間,想來也該足夠。
待得奔到大道上來,兩個小賊才長舒一口氣。從此又長一個經驗,以後偷瓜時,須得提防陰險狗子,切記要帶好木棒。
道上再無他話,三人困了便露天而眠,餓了便到村戶人家借些瓜果雞鴨,晝夜兼程之下,不一日便來到了邠州城。
邠州距離西京不遠,是一座繁華大城鎮,正是晨露未幹的時候,天氣清爽。道上轎馬如流,冠蓋雲集,人們都趁未大熱之時行走活動。三人在許多過路客商的詫異目光中穿過城門,步進城去了。見城中各處騾馬行人不絕,商賈旅者摩肩接踵,人人麵上容光煥發,其得意洋洋之態,看來都似發了大財,懷中藏著許多元寶一般,不由得滿心歡喜,竊癮大發,頓生虎歸山林之感。
包全海眉飛色舞,領著小石子到處遊逛,不住指點。邠州是他的第二老家,一年裏頭,他倒有九個月呆在這裏行竊,對城中各處酒肆茶樓,捕快牢房所在,以及肥羊們聚集之地無不熟稔於胸。三人行過城中大街,見酒樓客棧一間連著一間,酒旗燈籠如聚,又有許多店鋪攤子,賣著雜食果兒、風箏紙鳶、胭脂花粉和香囊頭翠等物,那都是隔三岔五光顧練手的老熟客了,當下見著,真比見了親人還要歡喜。
包小賊急不可耐,不等安頓下來,遠遠看到街邊一幅招子上書著:福記八珍鴨子,登時喜道:“啊!剛好肚子餓,石頭石二你們先坐著,讓我做一回東道,我請你們吃好吃的。”甩開大步向前奔去。他的衣裳數日前讓趙老大撕壞,一直沒工夫換下來,急跑之下,條條縷縷飛揚起來,甚是可笑。
小石子一向多在涇州行事,這邠州卻不常來。見包全海如此安排,也沒話說,和石二找了一個陰涼牆腳坐下等待。料想包小賊在當地行竊多時,自然經驗豐富,該當不會失手。這般想著,便躺倒在地上,伸腿抻拳,打個悠閑哈欠,隻等鴨子來了大吃一頓。
哪知心意還沒轉完,聽到那邊方向一陣喧嘩,有人大呼道:“捉賊啊!捉賊啊!小狗賊搶我的鴨子,給我捉住他!快!快!別讓他跑了!”大驚之下趕緊跳了起來,看到包全海雙手抱著一隻肥鴨,按在腹下,低頭隻向這邊躥來,身後十幾個人拿著鍋勺菜刀等物追趕。
這笨賊偷技不好,居然用搶的!小石子氣結,再聽他叫一句:“小石子!快跑啊!快跑!他們追來了!”登時氣的險些要暈過去,心中大罵:“小畜生!死笨賊!豬腦子!”他就不會往別的方向逃跑,等人散淨了再兜轉過來?或是幹脆裝做不認識自己,那些人哪會知道自己就是同黨?
罵聲未絕,豬腦子已經‘嗖’的從麵前躥過去了,奔得快極。十幾個店伴廚師卻已追近過來。小石子恨得牙根直癢,無暇多想,翻身向另一條巷道逃去。他不知當地情形,象隻沒頭蒼蠅一般,見到一處巷道便望裏鑽。那些追趕之人卻也可恨,見包小賊跑得飛快,料想捉他不住,便紛紛尾隨自己,大有拿不到人死不休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