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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大霧。這是囊家秦爺下場十幾天以後的一場大霧,也就是過了“二七”,霧起來了,帶著水汽的那種霧,厚實得戳不進一根指頭。大霧像一把老式的生鏽了的銅鎖,生分地鎖住了溝壑、崖畔、四麵八坡和左鄰右舍,連進莊出莊的路也被大霧封鎖了。沒有人選擇這個時候出山或者進山,但是,莊口還是有人影兒冒了出來,不是出去的,是進來的。大霧沒有鎖住這幾個人影兒,等莊裏人察覺的時候,這幾個人影兒已經到了莊口。是一幫稀客,其中有幾個是大蓋帽,莊農戶人以為是鄉派出所的公安跑到莊裏抓賭呢,後來才曉得,是來調查皇糧鍾的。

“皇糧鍾那年不是被雷擊了嗎?有啥調查的?”莊裏人好不奇怪。

這啥事嘛這,一時弄得秦家壩子人心惶惶。有人就開玩笑:“派出所的公安長日天的本事了,難道想給雷神戴手銬?”

這話是在古槐樹下說的,八百年的古槐樹,枝枝葉葉依然茂盛得像蓄滿雷雨的雲一樣,說不定多會兒就會瓢潑一番。這話它是能聽見的,聽見了又能咋?發生在它身邊、它身上的事情似乎和它沒有啥關係,它依然老著,也許不是老著,是年輕著。不是嗎?慧音山南郭寺那棵“柏抱樸”,活了兩千六百年了哩,不照樣旺旺地活著,誰都亮清,這個樹齡恰恰和皇糧史一樣長,但是,皇糧沒了,皇糧死了,皇糧下場了,皇糧像一個燈枯油幹的滄桑老者,在兩千六百年的今兒個壽終正寢了,而“柏抱樸”照樣活著,還活得旺旺的。相對於“柏抱樸”,秦家壩子的古槐樹才八百年,不老不老,日子還長著呢,再活三個八百年,還瞭不見餘頭哩。

派出所的人說:“皇糧鍾的事情,是個案子。不是雷擊的,是被盜了。”

這話像一個炸雷,驚天的炸雷。

足以炸毀一百口、一千口、一萬口皇糧鍾的炸雷。

信嗎?咋信?

囊家秦爺的話早就在那達撂著哩:皇糧鍾是被雷擊的。

全莊破案動員大會召開了,會議由羅萬鬥主持,民兵連長姚耱子也在主席台就座。公安說:“隴台縣博物館也不曉得咋睡的覺,皇糧鍾在的時候,它沒醒;皇糧鍾沒了,它沒醒。總認為咱這達史前、秦漢、唐宋時期留下來的寶貝多著哩,比牛毛還多哩,把皇糧鍾當廢鐵沒正眼瞅,如今咱國家把皇糧取消了,他們才醒過盹兒來。現在正火燒火瞭地、搶救性地搜集有關皇糧的文物,糧站的風車啊磅秤啊招聘驗糧員的合同啊公告啊啥的都進博物館了……”

會開了半天,莊農戶人好像聽亮清了一些。專家考證過了,皇糧鍾屬於明代後期地方政府征收皇糧的標誌性物品,有一定的文物價值。有足夠的理由證明,八年前,皇糧鍾是被犯罪分子采取不法手段盜取了。這麼大的一個鐵疙瘩被盜,絕非一人所為,準是團夥作案,少說也得幾十人……但是,從秦家壩子憋死牛的交通條件和地理環境分析,皇糧鍾不可能偷運出山,肯定就在秦家壩子。這次,縣裏催得急,公安們感到事不宜遲,刻不容緩,就趕到秦家壩子來了。

莊農戶人覺得參加這樣的會真他媽的沒意思,在這伏羲爺、女蝸娘娘的地盤,八千年前的葫蘆形人首彩陶瓶咱都見過,為一件明代的破鍾較真,真格失笑得很!

姚耱子開門見山:“咋可能嘛!那麼重一個鐵疙瘩,咱秦家壩子人咋能日弄得走?我看啊,能日弄走皇糧鍾的人,還沒生下哩。”

在秦家壩子人看來,這話幾乎是真理。

羅萬鬥足足地吸了一口香煙,說:“如果真是個案子,囊家秦爺就輸了,他贏了一強子,他能輸在皇糧鍾上嘛。”

這話聽著,是個話,也不是個話,像一股寒氣。

羅萬鬥就是在這個時候讓囊家秦爺的書法橫披“皇糧終”亮相的。

羅萬鬥說:“我這達有‘皇糧終’。”

―是“皇糧終”,而不是皇糧鍾。

書法橫披“皇糧終”的拋頭露麵,像是出土了一件史前伏羲爺時代的寶貝,更像是神奇的七色蓮花雲在空中突然再現,當時就在秦家壩子、在尖山鄉、在隴台縣、在天水一帶引起了強烈的轟動。後來的事情就富有戲劇性了,“皇糧終”被隴台縣博物館作為重點文物,列專櫃收藏。據傳,有專家曾經建議把“皇糧終”送往北京的中國革命博物館,與安徽鳳陽小崗村莊農戶人簽訂的生死文書一起陳列,也不曉得是真是假。真也好,假也罷,統統都是後話。

蹊蹺的是,真正的皇糧鍾失竊案,公安在秦家壩子折騰了整整一個月,也沒破了。懸著,像霧,誰也不曉得雲開霧散的那一天,到底是哪天。

不曉得就不曉得。皇糧,那才是個事;皇糧鍾,算個啥毬事情嘛!誰還把那離自個兒十八丈遠的事情放心上啊。進了臘月,比皇糧鍾案子惹人的事情還有哩,啥?比如莊東頭土台子上的那十幾戶人,懸溜溜住了好幾代,上邊撥專款要求搬遷到地勢比較穩當的坡前來,如今都忙著選址呢;再比如野鵲灣一帶一百多畝陽坡地,鄉上規劃發展林果業,凡涉及的農戶,得抓緊調整種植結構;還比如……還比如唐歲求和秦穗兒的婚事,滴簷水滴的原窩窩,你說有意思沒意思,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