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售貨員說:“這(念“介”音)孩子,你買東西,管人家笑不笑幹嘛?”
我說:“借(這)孩子?誰借給你!”小徐聽明白了,忽然低頭一笑,衝我說,快走吧。我看見了她那一笑,牙齒潔白,嘴呈小小元寶狀,眼角向上揚,整個人立刻變了樣。我抱著點心往家跑。她為嘛不樂我管不著,人家也不用我管。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千金買一笑。我智鬥胖大嬸,一包槽子糕換一笑,值,便宜。但這件事我不敢跟任何人說,我怕人家說我不正經,說我喜歡女的,這在我們男孩子當中是很被大家看不起的行為。
我看偵探的小人書,知道當偵察員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便在街上留神看迎麵過來的人,再想在什麼地方曾見過。看電影也是如此。這種鍛煉很好,使我的記憶力有明顯的增長。尤其在背課文上,產生了很奇特的效果,即我背時,就像看到那一行字在書上的哪個部位。我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在睡覺前念兩遍,然後立即睡覺,一夜下來,第二天早上就能記住了。我不知道這裏有什麼道理。但有那麼幾年的時間裏,我特別愛做夢,醒來還能記得很清楚。有一天我們去找四眼,四眼去他舅家了。他舅家住勸業場那邊,具體街道門牌我們全然不知。但那天我帶胖子去找,毫不費力地就在他舅家的樓下找到四眼。四眼問,你怎麼知道是這呀?我想了想,好像是幾天前做夢夢到了這個地方……
算啦,這事有點玄。或許四眼什麼時候不經意提過,或者那裏我路過過。但自我認真分析,我從小學三年級至六年級,還有初中一年級,腦子非常好使。原因主要是無憂無慮。即便是在學校挨批評挨留校,都過去就拉倒,從不往心裏去。而“文革”開始以後,由於家庭出身等一係列問題,心裏有了包袱,人也變了,少年時的靈通勁兒丟了許多。
胡同裏的那個小人書鋪的書舊的多,書架子跟屋牆一般高。坐在長凳上看書,背就靠著書。小寶和另一個男孩叫我去看小人書,小寶出錢,三個人看一本。這種看法是允許的,當中一個人翻,旁邊倆人跟著看。那是冬天,穿棉襖。小寶坐當中,我們緊挨著他,我離書鋪老頭兒近,另一個男孩遠。我發現小寶不時地挺挺肚子,好像坐得不舒服,但一會兒就好了。還了書回到樓裏,小寶從後腰裏掏出兩本小人書。原來,他倆早有預謀,悄悄從背後抽出兩本塞腰裏。我嚇了一跳,看看那兩本小人書,邊角都磨爛了,畫的也不好。我說這太可怕了,我可不跟你們去看了。
大約是在六年級上半學期,天冷的時候,有一天我從小人書鋪回來,我四姐突然從我脖子上抓住一個虱子,很緊張地捏死了。隨後我被脫光了所有的衣服,還得洗頭洗身上。衣服則拆洗或用熱水燙。母親和姐姐們都說你再也不許去小人書鋪了。我說我想看。姐姐說,你大了,看小說吧。從此,她們輪番給我借書,我覺得小說的內容更豐富,也就與小人書鋪告別了。我想,沒有那個虱子,我也要告別小人書鋪,因為那年我長得挺快,再跟一幫小孩子坐在一起,怪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