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黃家花園(2 / 3)

他說:“吃過嘛?當然吃過,頓頓都是雞鴨魚肉,上百道菜,都吃膩了。”我小心翼翼地問:你吃?”他忽然明白過來,瞪我一眼說:“你問這些幹嘛?”

我支吾道:“沒事,我沒吃過蝦仁。”

他說:“沒吃過讓你媽買去。”我說:“我媽不給買。”他說:“那回頭我買了,請你吃。”我搖搖頭,離開了他。但我沒有走遠,我偷偷地躲在鮮貨攤後麵,盯著那縫鞋的,我想他喝了那麼多水,一定是要上廁所的,到時候我要學電影裏的偵察員,跟進去看看,他是不是像我們男孩子一樣站著尿……

然而,他始終沒有去廁所。天暗下來,天邊有一片霞光。我忽然想起來,今天是下午課(那時學校教室緊張,一個教室兩個班用,半日課),我必須回家了,因為爸爸要下班回來了。我很失望地往回走,心想明天沒有什麼給同學講了,我沒能發現縫鞋匠的秘密。街兩邊的店鋪亮起了燈,“稻香村”裏,人們排隊買啤酒和熟肉。啤酒是生啤酒,用水瓢舀到升裏量,然後再倒在人們端的家什裏。熟肉主要是雜樣,即將豬頭肉、粉腸、肝、肺等等都切在一塊兒。1963年的市場已經比前兩年豐富了一些,這些食品終於又和人們見麵了。

“小弟,你怎麼還不回家吃飯呀?咱媽到處找你。”

三姐突然從“稻香村”裏出來,一手拎著裝啤酒的暖壺,一手拿著紙包的雜樣。我上前幫她拎壺,說不是星期天,你怎麼回來了。三姐說,你姐夫和我要出差,把李青放在這兒。李青是他們的男孩,1960年出生,特淘。我心想壞啦,李青是我的跟屁蟲,我一進屋,他肯定就粘上我。我跟著三姐來到樓門口,鄰居家的男孩小寶跑出來,對我說,咱們去小花園聽說書的吧。我的心一下子就飛起來。三姐打開紙包,往我嘴裏塞了兩塊豬頭肉說,快點回來。我把暖壺往地下一放,撒腿就跑。

小花園是真的小花園,屬於黃家花園裏的一個去處。稍大些我問過當地的老人,回答都很肯定,此花園叫複興公園,估計是日本投降那時建的,而跟黃家花園無關。小花園內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有滑梯、轉椅、杠子等供小孩玩的地方,大麵積則是花草,用矮竹子牆攔著,許看不許進。在花草的旁邊,還有個空場,有不少石頭桌凳,白天下棋,晚上有人說書。我愛下象棋,常去看,還支招,但多是臭招。不過,和同學在一起下,我勝多輸少,估計與經常看人家下棋有關係。說書的不是經誘來,因為這不像南市的“三不管”。“三不管”那個地方專門為說書的辟場子,你去聽,口袋裏預先就得備些錢,不能人家說完了,你口袋空空任嘛掏不出來。逛小花園的一般沒這個準備,不帶錢,見有人說書自然要湊過去聽,聽完拍拍口袋走了,你一點兒脾氣也沒有,誰叫你願意到這兒來說呢?白聽書的這等好事,我是不會錯過的。隻可惜,我和小寶晚到一步,評書已經開場了。開場了我也不急,我能聽了後半段,把前半段的內容大概其琢磨出來。那天講的是一個叫張成的忠厚年輕人,去尋找被虎叼走的同父異母的兄弟,曆經千難萬險,最終皆大歡喜。我聽罷也很高興,轉天有的可講了。數年後我在“三言”中看到這個故事,看罷很難受,若是那時有書,我就不必去小花園了,也就不會有下麵險些被抓的事。

書講完了,天已大黑,初夏的花園裏漸漸就變成搞對象的天下。一個長條椅上可坐兩對,女的把兩頭,男的黏乎乎特不要臉地往女的身上靠,再使勁就把女的擠地下去了。我們不想回家,在偏僻的角落占住一個長椅,與一起聽書的七八個少年聚在一起擺龍門陣,顯示一下我們的“說書”水平。那天,主講的自然是我,講《楊七郎打擂》。我是從一本小人書上看到的,楊七郎力大無比,賽過天神好不威風。但講的過程中發生了爭論,小寶說潘豹是被楊七郎舉過頭頂扔台下摔死的,我則堅持認為是楊七郎一腳把潘豹踢台下摔死的。小夥伴們也分成兩撥兒,互不相讓地爭起來。正在這時,來了一男一女,男的很粗暴地攆我們走。我們自然不理會,繼續說我們的,那男的上前一手拽一個,很有勁地摔倒了倆。借著公園裏昏黃的燈光,我們看清了此人是“民園老四”。民園也是個地名,著名的民園體育場,就是後來天津泰達足球隊的主場。我的小學就是民園小學。民園周圍有天津著名的幾大道,即成都道、重慶道、常德道、大理道、睦南道、馬場道,是舊中國達官貴人以及前清遺老遺少居住的地方。黃家花園與民園緊挨著,前者的樓房多為一長溜,分若幹門牌號,結構相同。後者則多為一家一戶別墅式的建築,風格各不相同。比較一下,民園那邊要比黃家花園的人財大氣粗。等到“文革時,那裏受衝擊也厲害(那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