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施同是我的同班同學，大夥兒都管他叫“瘦猴”。他的下巴尖尖的，兩片薄薄的耳朵支楞著，都過了十歲的生日了，看起來還不到八歲。走在路上，誰也不會相信，他是個四年級的學生。
他是個獨生子，其實，這在現在都不稀奇了。蘇老師統計過，我們班五十四個同學，倒有二十一個是獨苗苗，我也是其中的一個。但他顯得特別嬌，每天還讓媽媽幫著穿衣服。班裏做衛生，他總躲得遠遠的。輪到他值日，這下該逃不脫了吧？嘿，他也有辦法，幹脆坐在教學樓前的台階上，把尖尖的下巴放在膝蓋上，眨巴著眼，等他媽媽來幫他掃教室。所以，同學們都看不起他。
他喜歡跟我玩。二道杠周莉，是我們班最厲害的女同學了。她長得黑黝黝的，一雙小圓眼總是靈活地轉來轉去，小嘴唇很薄。我奶奶說嘴唇薄的人會說話，這不假，周莉說起話來象打機關槍。每當她說話時，腦後那把蓬鬆鬆的大刷子還神氣地一擺一擺的。她看到我和施同在一起，就把小嘴一撇，毫不客氣地說：“施同在找保鏢呢。”
在班上，我個子最高，力氣最大，這話也許有點兒道理。說實在的，開初我也不喜歡施同，但不管怎麼著，有一個人一切都聽你的，總是件痛快的事。施同和我在一起時，我讓他幹嘛，他就幹嘛。因此，我也樂意和他就伴兒了。
這是一個星期天，刮點兒小風，但天氣很好，太陽暖洋洋地曬著。前麵不遠的地方有裸大槐樹，一嘟嚕一嘟嚕潔白的槐花掛在碧綠碧綠的樹葉叢中，空氣裏洋溢著一種甜絲絲的香味。
下午三點，我和施同坐在體育館前的小草坪上，施同的小瞼上布滿了烏雲，我們都在發愁。
我們計劃著要在這一天學雷鋒，做滿十件好事，然而，整整跑了兩個多鍾頭，連一次機會也沒碰著。
“唉！”施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下巴又放在膝蓋上了，“好事兒都躲到哪去了？”
我心裏也說不出地惱火，但我不喜歡施同那垂頭喪氣的樣子，便從書包裏拿出個小足球，說：“來，先踢會兒球再說。”
施同顯然不是一個運動員的材料，他踢了幾下，就懶洋洋地靠在鐵欄杆上，再也不肯動了。我的情緒卻越來越高，我把球對著假設的球門猛踢了過去，球從堅硬的牆壁上彈了回來，我趕緊跳起腳，來了個漂亮的“頭球”。
球飛出去了，順著馬路骨碌碌地滾進了前邊那條胡同。
施同的興致突然來了，他用力提了提褲子，朝前追去。他的動作真慢。球就在跟前，他貓下腰，球卻從他的手邊又骨碌碌地滾開了。
“快，快！哎呀I真笨！”我禁不住大聲喊叫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
路邊突然出現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真的，就象童話故事裏講的那樣，她是突然出現的。這以前，我們誰也沒有發現胡同裏還站著個老奶奶。
施同直腰時，沒站穩，身子一歪，整個兒撞在老奶奶身上。
我吃了一驚，趕緊奔了過去。
老奶奶閉著眼，躺在地上。看起來她已經很老了，瞼上布滿了蜘蛛網一樣的皺紋，象一張深秋的樹葉。她吃力地喘著粗氣，幹癟的嘴唇哆嗦著，臉黃黃的。
施同嚇得臉都白了，驚慌地看著我，好象在問，唐波，怎麼辦？怎麼辦呀？
我感到自己的腿也在微微打頗。要知道，這樣的事我也沒有碰到過呀。
我四下看看，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要跑，也許能跑脫。但我知道，跑，是不對的。
我們用力扶起老奶奶，使勁兒地喊道：“老奶奶，老奶奶。”
老奶奶的眼瞼抬了抬，漠然地看了看我們，失望地擺了擺頭，又痛苦地閉上了。她嘴裏呐呐地說些什麼？聽不真。好象有一句是，“怎麼不是汽車……”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呆愣愣地站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吱扭”一聲，我身後那扇院門打開了，裏邊走出個大娘。她五十多歲的樣子，長得又高又胖，腮幫子紅紅的，大鼻子大眼，連嘴巴也比別人寬出兩分。我認出，她是居民區的馬主任。每逢我們學校的同學在街上調皮搗亂了，經．常是她上學校找老師告狀。她不一定認得我們，可我們都認得她。
．馬主任的嗓門真響，一見老奶奶這副樣子和我倆的模樣兒，馬上就象明白了一切，問也不向一下，一整串的叫罵立刻把我們包圍了：“這是哪兒來的兩個野小子？上胡同裏來踢球，這胡同是玩球的地方嗎？傷了老人，你們說怎麼辦？把你們大人叫來，咱得好好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