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禾水河像九天皇母拋下的一條碧翠的綢帶,飛飛揚揚地飄落在湘贛邊界。她彙聚了寧崗、蓮花、茶陵的山溪水,從永新城西郊蜿蜒而來,繞城而過,湯湯往東湧去,彙人贛江。她那層層疊起的浪花,像一群群披紗的仙女,縹縹緲緲翩然而舞。
禾水河既鞠養出如牛似虎的壯漢,也滋潤著千古詠歎的美人。被唐玄宗指籍為名的著名女歌唱家許和子就出生在這裏。
公元1924年夏天的一個早晨,一位麵容妓美、身材修長的少女蹲在南門碼頭邊洗衣,她那白蘆的手臂揮舞著一支衣捶,將一陣陣鏗然有韻的搗衣聲柞進河麵上氰氰氯氯的水霧中。她,便是在驚世駭俗的井岡山鬥爭中嫁給毛澤東的賀子珍。
賀子珍祖居是永新縣南鄉的黃竹嶺。那是個古鬆淩雲修箕匝地的秀麗山村。祖上世代務農,洛守著忠厚傳家的古訓。特別是曾祖父,由於勤勞節儉,有了點積蓄,買下附近村莊200餘畝山林和20餘畝田地。到了祖父這一輩,由於帝國主義列強的人侵,農村經濟日趨衰敗,祖父便變賣山場田地,棄農經商,攜象遷到縣城,在南門臨河的路邊,開了一月名叫“海天春”的店鋪。
子珍父親賀煥文念過私塾,通曉文墨。他為人正直,因而常常幫人寫寫狀子。由於他生性篤實厚道,中年在一場官司中受牽累而陷人圖圈,幾近傾家蕩產。從此以後,父親遠離詞訟,與妻子溫杜秀起早摸黑,克勤克儉,苦心經營海天春。
河邊又來了幾個洗衣的婦女,眼看碼頭上擠不下了,子珍便撩起裙角下到河裏,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一位洗被子的老摳。禾水河的水平日是清沏見底的,時下正是農曆六月上旬,前些日子下了幾場暴雨,河水半清半濁,一群群的小魚囚看銀白的鱗光趕到碼頭邊來覓食。有幾隻小白條在子珍的腳邊遊來遊去,時而碰一下腳肚,時而舔一下腳背,惹得子珍癢癢的發笑。
河對麵的東華嶺上升起了一輪金燦燦的太陽。陽光就像照在新綻的花朵上似的,子珍的臉更加嫵媚動人了。
朝霞消失了,頓時,河麵上粼粼波光中的玫瑰色的落英變成了炫目的黃金。
子珍洗完了自己的衣裳,又幫助那位老摳洗被子,老嶇謙讓著不要子珍幫忙,子珍說,我這裏水深,好洗被子。說著,硬是從老摳手中扯下被子在深水中蕩洗。
河岸上傳來父親的呼喚聲:“桂圓,還沒洗完哪?”老姐忙對子珍說:“客娘,你爹在叫你,你快回去吧。”
子珍說:“沒關係。”說著,繼續搓洗直到洗淨了被子又和老姻一同擰幹了水才拎起洗衣桶上岸去。
碼頭上發出一片讚歎聲說,賀老板家的女兒真好,又聰明又漂亮,人又賢惠。
倚街臨河的海天春,既賣餐飲,也售點雜貨。近年來,日漸興旺,這主要是靠了子珍母親裏裏外外一手張羅。
子珍母親姓溫,名杜秀,原籍廣東。溫杜秀父輩因生活所迫,背井離鄉來到永新,飽嚐了人間酸辛。溫杜秀不僅生得俊秀,而且聰明能幹,待人謙遜有禮。賀煥文前妻歐陽氏去世後,經人介紹溫杜秀與賀煥文結為伉儷。在遺傳基因上,賀子珍青出於藍地承襲了母親的天賦。
子珍離開碼頭的時候,父親正端著一個銅鑄的水煙兜一麵吸煙,一麵眺望著河麵。待到子珍走近家門的時候,他徐徐地吐出一口煙霧埋怨子珍在河邊耽擱太久。
“桂圓,你怎麼洗那麼久哇?”
“爹,你也不看看,我洗了多少衣裳。”子珍走到晾衣的竹篙下放下盛衣的水桶說:“放暑假了,又不上學,你急什麼?”
賀煥文說:“我知道你們放暑假了。你到後麵廚房去看看,劉師傅做好了早飯沒有。你早點吃飯,今天到老家去一趟。”
子珍母親正在廳堂上刮生薑,她岔言說:“今天幫我刮生薑,不能去。”
農曆六月,永新人正是曬製醬薑、橙皮、蜜茄、梨幹等蜜餞的好季節。海天春還開設茶座,每年的茶點基本上是自己曬製的。但賀煥文說,昨天黃竹嶺有人進城捎來口信,說子珍的嬸子病了,他要子珍捎點中藥進山去。溫杜秀隻好答應了。
三個人正說著,妹妹賀怡從房裏走了出來,說:“媽,我也要去。”
溫杜秀扳著臉說:“你不要去。”
賀怡撒嬌說:“不,我要去。”她一邊梳頭一邊向子珍遞眼色。
子珍便說:“媽,你讓她跟我一塊去吧。”
溫杜秀說:“你們兩個都走了,哪個幫我刮生薑呀?”
賀怡說:“哥哥呀。”
溫杜秀說:“他有他的事。”
賀怡不服氣:“他有什麼事呀?”
溫杜秀說:“他說,今天歐陽洛和幾個同學要來,他要陪客人。”
賀怡嬌慎地責怪母親:“你重男輕女。”說著,偎在賀煥文懷裏:“爹,我跟姐姐做伴,姐姐一個人去會害怕的。姐姐你說,是不是?”
子珍忙點頭說:“是的,我一個人進山是有點怕,讓怡媛跟我一同去吧。”
賀煥文便說:“好吧好吧,你們都去。杜秀,你就讓她們去吧。”
溫杜秀慎怪說:“你總是護著她。”
在海天春,當家理財的是女主人溫杜秀。她不僅聰慧,人也長得俊秀,家裏的大小事情,主要靠她料理。溫杜秀父母是廣東人,早年因家境困窘而流落到永新,可謂飽經滄桑。但是,他們吃苦耐勞,克勤克儉,好不容易落戶在永新城。賀煥文夫婦與經營木業和鐵器的大老板賀調元交誼很厚,每逢遇到難辦的事情,溫杜秀與賀煥文都會想到請他來斡旋。賀調元也確實有些能耐,為賀煥文夫妻解決了不少困難。這一方麵是由於賀調元精明能幹,另一方麵,還因為賀調元的胞兄是國會議員,賀調元常常借了哥哥的政治勢力。
賀煥文與賀調元雖然以兄弟相稱,但是兩人血緣很遠,並不是族親。賀煥文是南鄉的黃竹嶺人,而賀調元卻是西鄉的黃花洲人。不過,賀調元與海天春的老老少少親如家人。賀調元經常去吉安辦事,有時,會帶上少年的賀子珍同行。因此,時有蜚語,說賀子珍是賀調元生的。不過,有人說,他在吉安親自看到賀調元撫著幼小的賀子珍的頭怡然自得地說:“這是我的女兒。”
2
從縣城去黃竹嶺,有兩條道可走。一條是過南門橋以後往左途徑南華山,另一條是往右走鄉道穿過煙閣鎮然後拐進山裏。走南華山山高林密盡是崎嶇不平的羊腸小道,從煙閣這邊雖然要遠好幾裏但道路比較平坦。子珍回老家多是從煙閣鎮上經過。
這天,煙閣鎮上正是逢好的日子,鎮街上一片熙熙攘攘。子珍姐妹趕到街上時,早就熱得滿頭大汗。兩人走近一家賣米豆腐的小店鋪時,那個女老板一麵張羅一麵大聲招引著過往行人:“快來吃米豆腐啦,又香又嫩的米豆腐……”
賀怡便說:“姐姐,我好久沒有吃過米豆腐了。”
賀子珍說:“吃吧,走了20來裏路,肚裏是走空了。”隨即對女老板說,“來兩碗。”
女老板招呼子珍姐妹在餐桌旁坐下。不一會,女老板將兩碗又香又辣的米豆腐擺在她們麵前。兩人剛吃了幾口,一隻瘦骨嶙嶙的手伸到了桌麵上。兩人轉頭一看,一個行乞的老摳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們,哀聲顫顫地說:“兩位客娘,可憐可憐我……”
子珍姐妹怔怔地對望著。
賀怡將自己吃過的那碗米豆腐移向老摳說:“你吃吧。”
子珍勸止說:“不,你吃,我給她買過一碗。”轉身招呼女老板再添一碗。
女老板以為子珍姐妹要加一碗,忙又添來一碗,擺在子珍麵前。子珍將這一碗端給了老嶇。老摳受寵若驚,感激得點頭彎腰道謝,兩眼淚汪汪地說:“好個客娘,真是修德哇
女老板先是迷惘地望著子珍姐妹,隨即接著老摳的話說:“老摳,你今晚碰到女菩薩了。”
子珍的樂善好施,在女老板看來很新鮮。其實,對子珍來說,就像桂花必然要放出芳香一樣,她不這樣做才怪呢。子珍的同學龍靈有一次親眼看到,她盛了一大碗飯,還在碗麵上蓋了許多紅燒肉,端給上門討飯的叫花子。
子珍姐妹剛吃完米豆腐,遠處街口上便傳來一陣吃喝:“閃開!閃開!前麵的快閃開……”兩個人一起站到店門口一看,隻見街那頭走來一隊荷槍的北洋兵,他們押著兩個五花大綁蓬首垢麵衣衫檻褸的大漢。
趕牙的鄉民有的嚇得慌慌地收拾籮擔溜逃,有的反而擁向街麵來觀看。
兩個大漢走到街中央的時候,齊聲大叫著:“再過18年又是好漢……”他們從米豆腐店門口走過的時候,子珍看見他們身上傷痕累累。
子珍悄聲問女老板:“這兩個是什麼人?”
女老板說:“梭子兵,這是兩個頭目,聽說昨天被北洋兵在小江山捉到的。”
子珍驚訝地追問:“梭子兵?就是殺富濟貧跟土豪劣紳作對的梭子兵嗎?”
女老板做了個手勢:“小聲點!”瞧她那驚慌的神色,仿佛一把屠刀已經擱到了她的脖子上。
那一隊北洋兵漸漸走遠了,然而兩個梭子兵頭目的呐喊聲還在田野上回蕩。“再過18年又是一條好漢……”
圍聚在街上的小商小販和鄉民們紛紛議論著。
“這兩個人真是吃了豹子膽。”
“這些北洋兵不知要把他們押到哪裏去?”
“不管押到哪裏去,少不了要殺頭。”
圍觀的人們漸漸地走散了。子珍牽著妹妹的手往黃竹嶺走去。兩個人邊走邊議論著剛才看到的這一幕。在走過一個山坳間的時候,聽到山坡上有人在唱山歌:
高山嶺上長青竹,
青竹不怕砍腦殼;
掉了腦殼有根在,
春來子孫發滿坡。
子珍姐妹對梭子兵的故事早就聽說了。在本縣活動的梭子兵主要有兩支,二支以小江山為依托,活動在西南鄉,另一支以桃花山為依托,活動在西北鄉地帶。他們不侵犯平民百姓,專跟土豪劣紳作對;,有時還把所劫來的財物救濟窮人。
子珍心裏本來是陰沉沉的,聽了這山歌,突然好像從烏雲後麵看到了太陽一般,山山嶺嶺又明亮絢麗起來了。
3
子珍姐妹從黃竹嶺回來,看到滿街的北洋兵,才知道他們已經進了城。街上的攤販們一看到他們就紛紛躲避,商號則慌慌地關店門。
那天海天春很晚才開門。可是,賀煥文在門口剛吸了半袋水煙,就看到兩個傷兵向海天春走來了。他匆匆地楚進店裏,正準備關上鋪門,一支拐棍已經戳在門檻上。那個拄拐棍的傷兵得意洋洋地說:“老板,天還早得很呢,怎麼就不想做生意了?”
賀煥文無可奈何地說:“嘿嘿,小本生意東西早賣完了,這兩天沒有去進貨。”
另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傷兵說:“讓我們進去看看。”
賀煥文知道這些北洋兵是來吃白食的,見兩個北洋兵強行闖人店內,為了暗示屋內的妻子,故意大聲說:“老總,茶水還有,你們要是口渴了,我讓家人給你們上茶。”
稍頃,溫杜秀提著茶壺從後廳裏走了出來,對兩個強行闖人店內的傷兵說:“老總,請到前廳坐,我給你們篩茶。”
兩個北洋兵一看見溫杜秀,四隻眼睛立即賊亮賊亮地盯著她,齊聲應和:“好,好。”
溫杜秀往茶桌上擺了兩隻茶碗,說:“老總,沒有點心,請喝碗清茶透透涼。”她斟完茶,就避人內室去了。
兩個北洋兵偷覷著溫杜秀的背影擠眉弄眼。賀煥文對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頓時,心裏像鑽進一條蛇似的惶然不安。
那個頭裹繃帶的北洋兵呷了口茶,淫笑著說:“老板娘,來陪我們喝茶吧。”
賀煥文忙說:“老總,請你們自己喝吧,內人是主婦,忙不開。”
那個拄拐棍的立即拉長臉喝叱:“不管你的事,你滾開!”
裹繃帶的北洋兵離開茶桌走進內室。賀煥文坐在竹椅上憂心忡仲地望著他的背影。稍頃,屋裏便傳出溫杜秀的驚叫聲:“放開我,放開我……”賀煥文吃了一驚,起身正要往內室去,一根拐棍立即擋住了他的去路。他氣得呐呐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麼?……”
屋裏,溫杜秀罵聲不絕,賀煥文終於一咬牙推開擋住他的拐棍,趕往內室去救助妻子。那阻擋他的兵痞不讓,兩人扭打起來。
就在這時,子珍姐妹趕回了家裏。他們還在街口上,就聽人說海天春有北洋兵在鬧事,兩人便急慌慌地往家裏跑。一進門,果然看到兩個兵痞在欺侮父母。姐妹倆立即衝上前去幫父母撕打。子珍首先撲上去抓住了拐棍。賀怡衝進內屋,見頭裹繃布的北洋兵摟住母親不放,頓時怒火中燒,從門角抓起了扁擔。那兵痞一隻手摟住溫杜秀不放,另一隻手對付賀怡。賀怡連擊兩下沒打著,第三次打下去卻被他抓住了扁擔頭,雙方僵持不下。
忽然,廳堂裏發出一聲殺豬似的哀嚎。賀怡正在驚疑時,哥哥賀敏學出現在門口,他的手上拿著一把燒得通紅的火鉗。那個兵痞還不想鬆手,賀敏學一步步逼近,猛然將火鉗戳在他的手上,他這才慘叫一聲捂住手逃了出去。
茶桌旁留下二支步槍。
一家人像一窩受到襲擾的驚弓之鳥,在沉寂中默默地對望著。
賀煥文忽然惶然驚喊起來:“敏學,你闖禍了,還不快走。”
賀敏學倔輩地跺腳說:“我就不走!”
溫杜秀邊揩眼淚邊說:“孩子,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的,你還是快走吧。”
賀子珍也勸說哥哥:“是的,你真的要走。而且要走遠一點,最好離開永新。”
賀怡補充說:“哥哥,你幹脆跑到吉安去。”
賀敏學說:“我走了你們怎麼辦?”
賀煥文說:“我留下,你們都走,讓他們拿我的老骨頭熬膏去。”
溫杜秀說:“要走都走,你留下來,他們不拿你的老骨頭出氣才怪呢。”
這天下午,幾十個北洋兵一路叫罵著來到了海天春。他們先是搗碎了店門上那塊漆底描金的“海天春”招牌,接著,砸開鋪門,掀桌的掀桌,摔碗的摔碗,頃刻間,屋內被搗騰得烏煙瘴氣,狼藉不堪,連後棟上那副“翠葉煙騰冰碗碧,綠節霧起玉匝青”的楹聯,也變得斑斑駁駁,慘不忍睹。
夜半時分,波光粼粼的東華潭水印著一輪破碎的殘月。不知是誰,伴和著一陣揪心揉腸的笛聲吟詠起明朝學士解絡留下的詩句:
宛宛禾川綠繞城,
東風吹得晚雲腥。
休將鐵笛吹山月,
怕有蛟龍聽得驚。
4
在永新縣城的東南隅,有一座福音堂,福音堂內還辦了學校,招收男女學生。福音學堂是基督教內地會辦的。賀子珍、賀怡兩姐妹就在福音學堂的女部上學。
從7世紀唐初開始,基督教先後向中國經過了四次大傳播,直到19世紀,靠了帝國主義列強的洋槍洋炮才得以紮下根來。可以說,近代基督教在中國傳播的曆史,也就是帝國主義人侵中國的曆史。盡管教會在中國開辦的學校和醫院在客觀上也促進了中國文化的發展,但是它們起著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文化侵略工具的作用。
福音堂西側是女學堂,四周是矮平房,中間是花園。花園的中間有一幢小洋房,專供傳教士居住。洋樓前麵是大禮堂,旁邊是小禮拜堂。福音學校的學生每天早飯後都要做小禮拜,星期天要做大禮拜,子珍剛到福音學校時有一種新鮮感和神秘感。後來,漸漸地就對教會學校的戒律感到不滿了。在這裏,不知為什麼,也搞男女授受不親的那一套。特別是每天早飯後的禱告,子珍更是厭煩。隨著大革命浪潮的推湧,賀子珍終於邁出了背叛教會學校的步履。
1925年3月中旬的一天上午,福音學堂芬蘭籍女教師康利芬一走進女教室,就發現了十幾個空座位。
“她們到哪裏去了?”康利芬的臉上掛著白霜,冷冷地問坐在前排的唐文。
唐文起初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課本想裝憨不搭理她,康利芬又厲聲追問了一遍,她才回答說:“聽說縣裏在龍家祠舉行各界人士追悼孫中山先生的大會,她們可能參加大會去了。”
康利芬扳著臉說:“丟掉課不上,去參加什麼追悼會,不行,你快去把她們叫回來。”
唐文早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地離開了教室。
那天,賀子珍等18個同學確實是參加追悼會去了,而且是子珍領的頭。就在她領著18名同學行走在街上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麵有人呼喊著追來:“等一等,等一等!”參加追悼會的同學都聽見了,大家情不自禁地止步回頭,一看是唐文,以為她是跟著去參加會的,都高興地迎接她。子珍說:“唐文,你終於來啦!”
唐文羞澀地低下頭說:“不是,康老師不讓你們去,她要我來叫你們回去。”
賀怡因為聽賀子珍說,昨天曾動員了唐文一塊去參加追悼會,這會便很生氣,譏諷說:“噢,原來你是當她的走狗來啦!”
唐文一聽走狗兩個字,眼淚汪汪地低下了頭。
賀子珍虎著臉喝止妹妹:“,冶媛,你不要胡說。”她走到唐文身邊,柔聲地勸導說:“孫中山先生為了驅除達虜,打倒列強,振興我們中華民族,獻出了畢生的精力,他是我們中國了不起的民族英雄,現在,全國上下都在悼念他,難道我們不應該去嗎?”
唐文情不自禁地點頭。
賀子珍鼓勵她說:“我希望你跟我們一道去,怎麼樣?”
唐文怯怯地說:“我怕老師處分。”
賀子珍說: “別怕。”
賀怡說:“我們這麼多人,怕什麼!”
唐文默默地點了頭,賀子珍便擁著她進人隊伍。這天,參加追悼會的同學都穿統一的服裝:白衣黑裙、手上拿著一朵潔白的紙花。子珍發現,唐文也是穿白衣黑裙,她進人隊伍後,悄悄地從懷裏掏出一朵白花。她便咬著唐文的耳朵笑著說:“你是想去不敢去,是不是?”
沉悶的街頭蕩起一陣青春熱烈的歌聲:
棲牲換人類幸福,
革命乃吾濟生涯,
且將滴滴血和淚,
灑遍天下自由花。
5
永新縣城東門附近,有一座盛家梨園。
驚蟄的春雷,將滿園的梨樹從寒冷的舊夢中驚醒,沐浴了幾場春雨後,一株株都綻出了潔白如雪的花朵,遠遠看去,恰似一群披紗的少女。
賀子珍領著參加追悼會的姐妹們來到盛家梨園。但是,她們不是來賞花,而是來商議對付學校追究她們的辦法。
“子珍姐,那個康利芬老師好厲害的,我一看見她就害怕。”身材矮小的龍靈兩隻腳忍不住打起抖來,仿佛她正被康利芬揪住不放似的。
唐文說:“你是和大家一塊走的,法不罰眾,你們這麼多人總還是好說的。可我……她是叫我來追你們回去的,嗚嗚嗚……”
龍靈見唐文哭了, 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來。
賀子珍心裏雖說也像吊桶打水似的晃晃蕩蕩,但她仍舊微笑著鼓勵大家:“不要哭。她真要追查起來,我擔著。不過,叫我說,我們沒有錯。我們參加孫中山先生的追悼會是愛國行為,愛國無罪。”接著,她出了個主意,征求大家的意見,小姐妹們一齊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