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蜜月(2 / 3)

他雖然笑嘻嘻地說得那樣鬆鬆爽爽,象是開玩笑,但順生還是當了真,臉上陡然變了顏色。老實人生氣了,停下手上的話,瞪著他說:“你們,你們……都規矩些嘛。”

老實人氣哼哼地扔下掃把,吧噠吧噠地跟著那雙破涼鞋走出祠堂,象嚼了青楊梅似的,酸澀得開不了口。順生沒有回家,鬼使神差地走進了她家的院子。她母親秦椒嬸正在剪蕃薯藤,一眼瞥見他,便招呼他幫忙。順生不聲不響地挪過一張矮凳,坐在她的對麵,沒精打采地剪了起來。這會兒,他哪有心思剪藤,不是剪長了,便是剪短了,要不,就忘了打掉根著的葉子。等秦椒嬸發現,他已胡亂剪下一堆了。“哎呀!你是怎麼剪的呀?

“哦,哦,我……”他訥訥地回不上話,秦椒嬸這才仔細打量未過門的入贅女婿,發現他神不守舍,驚疑地問:“你今天怎麼了?秦椒嬸脾氣又急又暴,問了好幾聲,見他總不開口,竟吼叫起來了:“你灌了老鼠藥,也該吐出來呀, 有什麼說不得的?”他這才硬硬咽咽地回道:“她和他好……”“誰和誰呀?”“雪英和毛仔。”“你怎麼知道?”“毛仔自己跟我說的。”秦椒嬸兩眼骨碌碌一轉,嗤笑道:“蠢仔,他逗你呢,他們要是那樣,還會說給你聽嗎?可別再跟別人說,要不,人家會笑話你呢。”

秦椒嬸對順生說了些寬慰話以後,心裏還是留下一個疙瘩。晚上,等女兒回家,一邊吃飯一邊盤問。

“雪英,你和毛仔是不是有什麼……扯不清的事呀?”

“沒有呀!”她的臉緋紅緋紅的,“誰跟你打野話了?”

“他自己都跟人家說了,你還想瞞著我。”

秦椒嬸嘴快,她把從順生那裏聽來的話全端了出來。她的脾性跟母親一樣,又尖又辣,即使是在母親麵前,三言二語惹火了便要紮人。在她的婚姻問題上,秦椒嬸本來就違拗了她的心意。這會兒,她見母親不相信自己,便嘛哩啪啦地說起反話來:

“有,有,有,我和他說不清的事多呢。”說著,氣鼓鼓地撂下飯碗,走出去了。

她從家裏出來,氣鼓鼓地要去責問順生。走著走著,又打住了步子。 自從她與順生有婚約以來,她在他麵前,雖然沒有給過好臉色,但是往往發過脾氣之後,又後悔了,軟心了。順生在她麵前,老實得象個糯米團子,她要扁就扁,她要圓就圓,從來不敢頂撞她,何必要去拿他生氣,欺負這個老實人呢。她經過一番思忖,轉身往祠堂裏找他來了。

他巳吃了晚飯,在天井中間擺了一把竹躺椅,把上廳的電燈移到天井邊的柱子上,躺在竹椅上聚精會神地看一本《農村百事通》。

她一進門,便輕輕地幹咳了一聲。然而,他正看得入神,沒有搭理她。她隻好走到他身邊,再幹咳一聲,他還是沒有反應。她有些生氣了,一揚手,從他手中把書奪了過來。

“哎!你這是做咋哪?”他愕然問道。

“問你自己。”

“問我?”

“你別煮飯不揭蓋,故意普出米湯裝糊塗!”

他沉吟了一會,才微微笑了笑。他隱隱感到,可能是對順生說的話傳到她耳朵裏去了。

“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誰呀?”

“順生。”

“哦,開了句玩笑。”

“開玩笑,有這樣開玩笑的嗎!”

“嘿嘿,我認錯,我認錯。”他望著她那張含羞帶嗅的臉,汕汕地笑道。

她的本意是來掏他的心裏話的。他一說認錯,她反而慌了,窘了。伍泥了好一會,才訥訥地說:“你……就純粹是開玩’笑嗎?”

他感到她話裏有話,瞟了她一眼,趕緊別過臉去,不敢看她那雙秀美的杏眼,仿佛它們會攝去他的魂魄似的。

“怎麼不吭聲?”

“我……我,真的隻是開玩笑。”他脹紅著臉回道。

“一點別的意思也沒有?”她忽然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脯一挺一挺的。稍頃,從心底裏湧出一句這樣的話來:“從今以後,一刀兩斷!”說著,悻悻地走了。

他望著她的背影。品茶似的在心裏重複她那句話:“一刀兩斷,一刀兩斷……我跟你有什麼一刀兩斷?”

第二天,她沒有來上工。中午,他上門去找她。她躺在房裏回答他說:“你去找過一個吧。我可不願讓人家當吃剩的甘庶,讓豬狗去亂嚼亂踩。”

他另雇了一個姑娘做幫工。

這姑娘姓甘,名小萍,也是個客籍戶。這甘小萍腰比水桶粗,腿比屋梁大,胳膊象扛禾桶的木棒,提兩桶牛奶象拎兩包棉花,走起路來踩得地皮冬冬響,總象個殺豬宰牛的男子漢。

小萍幹活很勤快,手腳也很麻利。但是總是毛毛糙糙,一些技術性的活,也常常是多斤少斤的,沒個輕重。

一天中午,他從礦上送完牛奶回來,發現有兩頭奶牛懶洋洋站著不動。便問小萍:“喂了食嗎?”

“喂了。”

“喂了好久?”

“有二個來鍾頭了。”

他心裏疑惑:“怎麼隻流涎不反色呢?”再仔細一觀察,發現這兩頭牛身上不住地頗動,心裏急了:“喂了尿素嗎?”

“喂了。”

“你是怎麼喂的?”

“照你的盼咐喂的呀。”小萍見他這樣認真、焦急,心裏著了慌,“把尿素化在水裏,然後拌料喂給它們吃的。”

“喂了好多吧?”

“不多,二、三把子。”

“二三把?你為什麼不用天平稱呢。”

“我估計著差不多唄。”

“差不多,差不多。現在可就差多呢。”他氣得又跺腳又歎氣。“還不快去找醋來。”

小萍忙亂了一陣,怯怯地說:“醋……沒了。”

“有一整瓶呢。怎麼會沒了?”

“我,我,拌黃瓜吃了……”

“拌黃瓜吃了?你不怕吃了去死呀! "

“一瓶醋哪是什麼寶貝嗎?我哪知道養牛還要用醋呀……”

他見她還在傻愣地自言自語,哭笑不得,隻好自個出門找醋去了。然而,他問遍了全村各戶,都說沒有醋。村裏一般人不喜歡吃酷,也不會有意做醋。隻有酸了的酒,有的人家才留著做醋。小萍拌黃瓜吃了的那瓶醋,還是秦椒嬸的,因為秦椒嬸喜歡吃醋醃蔥子和大蒜,前年酸了一壇酒,一直留著。他不敢到她家去要,情願騎了自行車到烏石鎮去買。

等到他從鎮上買了一瓶醋滿頭大汗地回來的時候,祠堂裏擠滿了人。他一跳下車,便聽到她的聲音:“請大家到外麵去,別擠在這裏不透風。”他從人縫裏擠進去看,她已經用醋兌了水,正在和小萍灌那兩頭中毒的牛。她一眼瞥見他回來了,臉上升起兩朵紅雲,不等催完,便說:“快來!”把水勺塞在他手裏,一掠頭發,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他等看熱鬧的人陸續走散以後,又責怪了小萍好久,有些言語免不了夾火帶刺,把個小萍氣得眼淚汪汪地走了。

晚上,他收拾完牛場,往她家來了。他想請她回到他的牛場。當時,她沒有搭理他。

第二天,她一起床,就到田騰上割了一擔鮮嫩的青草,挑進祠堂,他正在洗手,準備擠奶。一見她進了門,忙迎上去,連手也沒擦,喜孜孜地為她接過草擔。

她的心情是很複雜的。她自從離開了他的牛場,感到生活變得寡淡寡淡,她這才明白, 自己在心裏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她在他的身邊,感到生活是那樣的充實,就象是吃青椒炒肉似的,熱熱辣辣,有滋有味。

“我還真以為你不來呢。”他盯著她笑哈哈地說。

“哼,誰知道這次又能千多久。”她無意中流露出一種悵惘之情。

“你隻要願意,可以一直幹下去。”

“那算什麼?”

“你要是另外辦一個牛場,我當然盡力支持。”

“你知我沒那份能耐,別諷刺我。”

“不,我是真心實意的。”

“我不要你這個真心實意。”

“那你……要什麼?”

“你自己猜。”她咬著嘴唇膘了他一眼,伍泥地轉過身去。

年青人對愛情是很敏感的。他對她的情意,其實早就感觸到’了。但是,梅花坪的傳統舊婚俗,在他和她之間挖下了一條鴻溝,’他在這條鴻溝麵前卻步了。他聽了她那挑逗性的表白,忍不住也臉紅了,心跳了。他思慮了好一會,才回答她:“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情意我領了。但是,你巳經許給了順生……”

“我不願意跟他過,我討厭他。”

“他人老實。”

“我就嫌他太呆頭呆腦了!”

“你已經許給他了呀。”

“我從來沒同意過。這不符合婚姻法。”

“你和他打了結婚證沒有?”

“沒有。”

“真的?”他喜出望外,忍不住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我們……”他不知該用什麼語言來表達他的狂喜了,突然發瘋似地抱住了她……

就在這時,大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兩人都嚇得鬆了手,扭頭一看,順生象一頭鬥敗了的牛似的衝出去了。兩人羞得臉上緋紅緋紅,無聲地對望著:“怎麼辦呢?”

順生回到家裏,象個孩子被人搶去了最心愛的玩具似的,躲在自己房裏嗚嗚地哭了。他母親在廳堂裏簸紅花籽,聽到哭聲,感到蹊蹺,放下簸箕,趕進房裏問他,他隻是啼啼噓噓,不肯答話。做母親的又急又疼,憋火了,責罵他:“你腫了頸根,刻了喉嚨呀,怎麼總不開聲呢?”老實人這才便便咽咽地把他看到他們如何親熱的情景,告訴了母親。他娘一聽,史加發火了,罵他說:“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沒有手,沒有腳呀,你不能衝上去打他們呀?你打了他們,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