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意思問我?!”
她心裏一抖:“我怎麼哪?”
“宋家木行老板請媒人來了,說你跟那二少爺怎樣。”
她又羞、又躁、又氣:“我可沒那回事。”
“哼,你要真沒有那回事,就當著大夥的麵,給我煽媒婆兩個嘴巴子。”
她從來沒有打過人。想不到他會給她出下這樣的難題。直氣得全身痙攣,咬著嘴辱,默默地流眼淚。
“去不去?”
“要打,你自己去打。”
“啪!”他沒有去打媒婆,卻打了她一耳光。她呆了,愣了,瞪著雙眼望著他,終於“哇!”地一聲奔出門去。
她想回娘家。但是,走到陳家村口,遠遠望見那座巍然研立的貞節坊,心一抖,又不敢往前走了。於是,她躲到河邊的樹林裏哭。悄悄的,不出聲,隻流眼淚。.直到天快黑了,她還拿不定主意,不知往哪裏去。就在這時,她聽到遠遠傳米呼喚聲:“艾葉一一艾葉!”是他,她命裏注定的丈夫找她來了。他巳經遠遠地看地了她。但她心裏還有氣,要報複他,作弄他,讓他也哭一頓才好。她不理他,繞小路從陳家村後麵進了崖場,把他甩開沒了。她萬萬沒想到,在河邊的大路上碰到一夥兵丁簇擁的陳家昌。那時,紅軍曾經攻下過縣城,不久又撤走了。陳家昌和紅軍作對,拉了幾十杆槍,成立了靖衛團。那時,她看到他們的影子就害怕。一晃見他們迎麵而來,趕緊躲在路邊的大樟樹後。陳家昌經過那裸樹的時候,用電筒照了她一下,沒說什麼就走了。可是,過了一會,從斜路上又鑽出三個團丁來,走到她身邊就撲上去,堵上嘴,又蒙住她的臉麵,連挾帶拖,把她押到陳家昌家裏去了。
黃夜,她從昏昏沉沉中驚醒了。她是因一種痛苦的刺激激驚醒的。一醒來,便感到身上上好象壓了一座山,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拚足氣力驚叫起來。“別怕!”黑暗中傳來那位昌爺的聲音。他說著,緊緊地摟住她。她撕他,咬他,縱聲哭呀,哭呀,恨不得用哭聲盤塌這座罪惡的屋字。
她心上的貞節坊被玷汙了。
遠處傳來一陣槍聲。她冷不丁抖頗一下,樹枝上的相思鳥也嚇得晃了兒晃。她估計槍響的地方離這裏有二裏來路。剛才,有一個來鍾頭附近沒有動靜,她還以為丈夫和武裝交通隊員掩護挑夫走了呢。看來,他們還沒有擺脫敵人的追擊。原想等夭黑了再出去追趕隊伍,現在,她等不及了。
她登上一個山峰,往響槍的方向隙望,發現那裏是一片連綿起伏的矮山坡,看不到人,但槍聲集中在一個山坡周圍。從敵人的喊叫聲看來,山坡上隻有一個人。是他,一定是他,她的丈夫。她的威脅解除了,可是,他被陷入困境。是去追趕隊伍呢,還是去解救他?
她選擇了一個既有利於他突圍又利於她撤退的山包,慢慢的接近敵人,打出了半梭子彈。敵人死傷了幾個。他在敵人的慌亂中,扔出一顆馬尾手榴彈,衝下了山坡。“冬茅,往我這邊來!”她邊接應邊呼喚他。他跑到半山腰,突然撲倒了。她從他跌倒的姿勢,斷定他負傷了,急忙從茅草中跳出,向他奔去。
“我負傷了。你快走,我掩護你。”他撐起身子,推開她說。
“不,一塊走,我背你。”她執拗地背起他就走。但是,這位擒豹漢子的驟悍休魄壓在她身上,使她的步子邁得很艱澀、沉滯。
他們又被包圍了。隻好退到這個錐形的小山頂上堅守。這個小山的坡麵比較平坦,敵人想收縮包圍圈,被他們撂倒七、八個,嚇壞了。不敢再往山上衝,隻躲在山腳下打冷槍。她知道敵人暫時不敢再妄動,收起那支德國造的駁殼槍,挪到他身邊,關切地問:“傷了哪裏?”
“這裏。”他指了指胯部。
啊,又是那年被豹子抓得工的地方。她取出急救包,利索地為他包紮起米。現在, 她一點羞澀之情也沒有。有的,隻是炙心似的焦灼和憂慮。
為什麼麼他總是傷在這羞處附近呢?難道這是上蒼有意安排的一種緣份?
那年,她跳進黃花江後,竟沒有死,被一個漁翁救起了。 那漁翁有個老姐姐多年出家在香爐山的凝芳庵,他很同情她的遭遇,便引薦她到凝芳庵削發為尼,取歸仙為法名。從此,她伴著晨鍾暮鼓,黃卷青燈,遁跡空門。
鬥轉參橫,一晃就是五個年頭。
那年春天的一個上午,她去采蘑菇,在一個離庵院半裏來路的山林裏發現了他。
那時,他化裝成行商,去洋茶鎮偵察,路上遇到敵人,受了重傷,昏倒在一棵苦儲樹下。她偷偷地將他背回了庵裏,安放在後麵的茅柴房裏。
他告訴她,就在她被綁架的當晚,他幾乎尋了一通宵。過了半個多月,他才打聽到,一個在田膛上釣田雞的人看到她被三個靖衛團丁劫持的情景。他跑到靖衛團團部要人。但是,陳家昌不僅矢口否認,而且叫手下人賞了他十幾槍托。他認定她被陳家昌害了。一旬後,他身懷利刃,潛入陳家內宅,想殺死陳家昌為她報仇。然而,陳家戒備森嚴,結果,他不但冤仇未報,而且身陷圖圈,受盡酷刑,還被送進縣獄死牢。要不是他入監後幾天,紅軍又攻占了縣城,他早已怨魂升天了。
他發誓要報仇雪恨,參加了紅軍。
她救他的事終於被師父發現了,免塵老尼逼她還了俗。
她便跟著他當了女紅軍。
晚霞消失的時候,天也漸漸暗晦了。
她望著天上最後一片即將失去光澤的雲彩,心裏越來越沉重了。她聽他說,八個武裝交通隊員全部犧牲了,十六個挑夫也犧牲了七個,另外九個有三個逃掉了,六個被活捉。十六擔軍火全部被劫去。他這一次的傷勢很重,股骨被打斷了。如果,他隻掛點花,等天色一暗,他們也許述能衝出去。現在,是不可能的了二人要在宇宙的空間變換位置,有時還不及鳥類。啊,如果能變成一對鳥兒,一對相思鳥兒,該有多好。可以在天地之間自由地飛翔,棲息。
敵人開始弓起腰,準備衝鋒了。他和她幾乎同時扔出一顆馬尾手榴彈,接著,又各自瞄準著打了幾個點發。敵人倒下了十幾個,象潮水一樣,往山下潰瀉了。
稍頃,敵人又嘰哩呱啦朝山上喊起話來:“周冬茅,楊艾葉,你們跑不了啦!”
奇怪,敵人竟知道他們的名字。是老對手,還是有人泄了密?
那年,免塵老尼逼她還俗,名義上是以她犯了尼庵戒律,實際上是有意讓她夫妻團圓。
她隨他參加革命後,在特務大隊搞了一年多的交通和偵察工作。去年秋天,剛從紅軍學校學習回來,她便接受了一個很不願意接受的任務。因為,不久前免塵圓寂了,首長派她震返凝芳庵,把凝芳庵變為我軍的一個交通站。
凝芳庵地處紅白交界的邊緣地帶。她第二次到那裏落後,我J軍地下工作人員便通過那些到庵上敬香的香客,把從白區買來的電、線電池、西藥、煤油、食鹽等物質帶到庵上,然後,又通過武裝交通隊運進根據地。
農曆二月十九日,是花朝節。每一年的花朝節,凝芳庵都是香客如雲,附近上百裏的老少婦女,帶著齋供祭品,絡繹不絕地到庵上來敬香、還願。今年花朝節前,在白區做地下工作的同誌,根據上級指示,采購了一大批根據地缺少的物質,準備在花朝節那天送到凝芳庵上來。但是,敵人突然加強了警戒和搜查。結果,有兩個外圍群眾被查出來。其中有一個經不住敵人的嚴邢拷打,供出來了。獵獲這一秘密的是洋茶鎮附近的一個靖衛團。這個靖衛團的頭子名叫曹家誌。他為了搶功領賞沒等天黑便帶領四十多個團丁撲向凝芳庵。敵人離庵還有半裏路,她就得到了消息。如果這時她肯化裝逃走,還來得及的。可是,剛剛收到一批物質會被搜去,而且交通站也將徹底暴露。
曹家誌帶著四十多個團丁包圍庵院的時候,她已經把剛收到的物質全部藏在幾個菩薩的肚裏和一個大鼓的中間,隻有一百多斤鹽來不及掩藏,倒在一個大鹽缸裏。姓曹的闖進庵堂的時候,她已靜穆地跪在殿堂中間的蒲團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敵人搜到了那些鹽,還把她抓去了。在她被捕的第三天晚上,又把她押到洋茶鎮去了。
她準備接受更嚴峻的考驗,然而,五天過去了,她雖然過了二次堂,卻沒有受刑。
第六天上午,看押她的士兵打開門後,對身後一個年青英俊的軍官說:“宋營長,請進。”
房裏很暗,她雖然瞥了軍官一眼,但沒看清他麵目。
這位軍官在她麵前踱了一陣方步,才慢慢地問道:“還認得我嗎?”她這才抬頭仔細打量著他,看到一個她幾乎忘記了的麵影。是他!那位木行老板的二少爺。她的心裏震了一下,嘴上卻問道:“不知先生您尊姓大名。”
“我是宋彬呀。”
“宋彬?”她仍然裝出不相識的愕然神色。
“哦!也難怪。你已經不是那個美麗純潔的艾葉了,你現在是凝芳庵上的歸仙師父。”他頗有感觸地長歎一聲,沉默良久。忽然,雙手合十,悄聲細語地對她說:“師父,請你幫我向菩薩求兩個願。”
她暗暗吃了一驚。因為,這是聯絡暗語的第一句。她半信半疑地盯著他,也合掌問道 “阿彌陀佛!四十八願,不知你要求哪兩個願?”
“一是衣服隨意, 二是同普相知。”
“菩薩接引眾生願。”
“如果菩薩能許我這二個願,我一定為菩薩披紅掛彩,爪塑金身。”宋彬說完,隨即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悄悄吐出“同誌”二字。
“你說什麼?她依然不相信他會是她的同誌,從他的手掌裏抽回自己的手。
“叫你呀。”他狡黯地笑笑,“你難道還不相信我?”
“你是說還願的事嗎?”
“艾葉,你別裝胡塗了。”他走到門邊,朝門外瞄了兩眼,才又壓著嗓門說,“請相信,我的的確確是你的同誌。我還在念書的時候,就參加了共產黨。是黨派我打入敵人內部的。你這次被捕,黨指派我營救你。”
“噢一”
“你要好好和我配合。”
這位宋二少爺,宋營長一一同誌!出現得這樣突然,又這樣神秘,她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她的經驗告訴她,他今天的話璉本上是可信的。因為,他除了說要營教她,沒有談及其他問題,但是,她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他將給她帶來不幸,帶來晦氣,帶來災難。唉,該怎樣來對待這個人呢?
兩天後的下午,他們又見麵了。不過,地方變了,不是那間臨時牢房,而是在他的營部住房裏。那天,她不象個囚徒,倒象個客人。她被帶進房裏後,他親自為她袍茶,並且端出兩樣家鄉茶點:醬薑,蜜茄。她一直在焦躁不安地等待他談起她最關心的問題。可是,他偏偏東拉葫蘆西扯瓜,一會兒說些故土風情,一會兒談些外鄉習俗。後來,她終於憋不住了,試探著問道:“我的案子,到底怎樣了結?”
他稍一沉吟,沒有正麵回答她,卻反問她: " 那些東西是藏起來了吧?”
“什麼東西?”她心裏暗暗驚疑,他到底是同誌還是敵人?她繼續裝憨賣傻。
“那些禁運物質,電池呀,西藥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