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誰說的?”我沉吟了好一會,才冷冷地反問你。
“這你就別管了。”
“那你也別管吧。”
“如果你是真要求調出去,我想再問問你:你到底是為什麼自願分到我們這裏來的?”
我不願再回答這個問題。說實話,當時,我也不好意思回答你。因為,我確實寫了報告請求調走。但是,我不願意在你麵前顯得卑怯。
“我到哪裏去,我想,不需要先請示你吧?”
“這當然。不過,我總感到這是個謎。因為你在這裏發過件……”
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我想,我那張容易變紅的臉一定比當
時的烏柏樹葉還要排紅。
“難道你自己起的誓就忘了嗎?”
那是什麼起誓呀,我當寸純悴是為了取悅於你而逢場做戲。然而,我不願被你笑話。我要在你麵前保持我特有自尊。我要在你的心中,豎一座偉岸俊雅的塑像。
“請你放心,”我冷笑著回答你:“我決不會忘記我的誓言
“但願你不是賭氣。”
你說著,眼裏才又射出那種柔光。
我暗暗咬緊牙根,收回了請求調走的報告。
從此,我振作了精神,變得格外奮發了。我一麵刻苦自學,一麵利用山區的大自然提供的特殊優勢來啟迪學生的智力。在我所教的學生中,有四個學生的五篇作文,經學校推薦,三篇發表在縣文聯辦的《新蕾》小刊上,兩篇發表在省作協主辦的《搖籃》報上。另外三個學生畫的三張圖畫,兩張在地區展出,一張在省裏展出。
我們這個一向被人視輕的山村小學,忽然變得象一座奇峻秀美的山峰一樣,引人矚目了。
我評上了模範教師。
我著意要在你心中豎我的雕像的願望實現了。從你的眼裏向我射來一道道驚異而又欽佩的光芒。這目光,象一束束鮮花一樣, 爹句麗光彩。哦,你是借用你的眼睛來獻送你心上的鮮花。這,我是得出米。從心裏鮮出的花束隻能用心靈來領受。每當我領受你獻給我的這些花束的時候,心裏便湧起一利,奇異的甘甜。然而,細細品味,又夾著一股特有的酸澀。
這種滋味總是滯留在心頭,實在折磨人呀。它象一種病毒一樣,使我變得瘋瘋魔魔。
全校五個在職教師,三個民辦教師,除了我,都是附近一帶的山裏人。工友也是從對麵山衝裏請來的臨時工。到了星期六,學校便變得象荒廟一樣冷寂。而校舍又建成一個“凹”字形,前麵沒有大門,後麵沒有圍牆。去年坳南大隊進山的路口發生了那起搶劫案以後,每到星期六,我便把廚房裏劈柴的斧頭放進我的房裏。天黑後,一會兒吹簫,一會兒拉琴,一會兒引亢高歌,一會兒縱聲大笑……鬧到天快亮才蒙頭睡下。
我的瘋狂驚動了附近村子裏的人。於是,有人悄悄地喊我瘋子。你知道了,為了不使我寂寞,到了星期六,不再回家了。而且,約好兩個附近村裏的高年級女生晚上與你作伴。
朋友,我最親愛的朋友,那時,你為了挽救我,費多少心思啊。到了星期六和星期天,你總要為我搞點我喜歡吃的菜。這裏本是個有錢無市的地方,但是,每個星期我都能吃上一、二頓可口的野味或魚鮮。有的是你從附近的人家買來的,有的是你自己捕來的。
記得有一個星期六下午,你提了滿滿的一籃子鮮嫩的鬆菇,來到我的房裏。我驚異地問你,是從哪裏買來的,你卻說是上午第三節體育課的收獲。你是那麼洋洋自得地告訴我:
“各就各位, 目標一一對麵鬆林,每人采十個鬆菇,預備一一跑!”
說著,格格地暢笑。那笑聲,仿佛象泉水從峭壁上落進潭裏一般。我怪你不該這樣做,你瞪起一雙杏椰榆我:
哎喲,想不到你那樣瘋瘋魔魔,還挺作古正經呢。我念小學的時候,那個民辦老師經常這樣上體育課。”
“可你是受過師範教育的。”
你臉紅了,可是還要爭辯
“我是快下課的時候叫他們采的,反正他們要回家了。”你嬌嗅地白了我一眼,“還不是為了你。死瘋子,今天撐死你。”
我的心弦顫動了,想不到你會這麼毫無顧忌地稱呼我。於是,我也大膽地回敬你
“我是瘋子,你是魔女……”
聽到我的戲語,你真象個魔女似地朝我一笑,奔出房門,飄然而去,卷起一股溫馨的風。
我們變得親密無間,了簡直象親兄妹一樣。你不喜歡吃肥肉,記不起是從哪個月開始,每當吃肉的時候,你總是把肥肉夾到我的碗裏。我要夾精肉給你換,你又不肯。我怕你沒菜下飯,便說,你如果不要我的精肉,我就不吃你的肥肉。這樣,才達成二塊肥肉換一塊精肉的協議。工友老王是個野話鬼。一天吃晚飯我們換肉時,他突然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很粗野卻又很含蓄的笑話。我們還沒領悟過來,那幾個結了婚的同事早爆發了一陣哄笑,鬧得我們倆都臉紅耳熱了。這些個鬼家夥,競能用最平常的話語來開粗俗的玩笑。山野間的人啊!
那時,我們雖然很親近,但是,始終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那種男女朋友之間應該保持的距離。我們都不是那種輕桃淺薄的人。
親愛的,正因為我們在很長一段時一期裏保持這樣的距離,後來你才又很懊悔。
那年初夏,你默默地等了多年的朋友進山來了。他是學畜收獸醫的,你要他調進山裏來,而他卻希望你調到城裏去。
那天,正是放農忙假的第一天,你們在房裏整整談了一上午。後來,我從你房門口經過的時候,你們幾乎是爭吵起來了:
“人家曾鳴老師,本來分在縣城,但是自願要求到這裏來工作。”
“他總有什麼目的。”
“目的?有尋找祖父的足跡,發揚革命傳統……”
“我不信。”
“不信?如果不是這樣,他能做出這麼顯著的成績來……”
羞躁和慚愧使我心跳臉熱。我再也不敢聽下去,急急走開了,躲進自己的房裏。那天,我感到特別鬱悶,坐不下,也躺不住。走出房來,又怕聽見你們談話。隻好拿了一本《唐宋詞選》走進了這片烏柏林。盡管這裏很清靜,蔭涼,我還是靜不下心·來,讀不進一個字。我大約煩躁不安地徘徊了一個來鍾頭,你和他從學校裏出來了,一前一後走在通往去公社的路上。當你們消失在那個山灣裏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裏泛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憂慮,我生伯你拗不過他,調出山去。這種優慮多麼可笑.啊。即使你拗威了他,使他依從了你,我又能……
過了四天,你從城裏回來了,當時,我正躁躁不安地躺在旁邊的這塊大石頭上。你還在拐進學校的路口,就邊走邊邊呼喚我。
我從石塊上翻身而起。你聽到我的回應,象鳥兒一樣,撲進
烏柏林。
你走到離我坐的石塊一丈來遠的地方,碎然止步了,倚在一棵烏柏樹幹邊喘息,好象那條奔騰的小溪流進水幽裏,要靜默一會,才又翻湧向前。
你長長地透了口氣,瞥了我一眼。我感到你的眼裏格外有光彩,你用眼神告訴我,你洋溢著一種鬆爽的喜悅,象剛從樊籬中衝出來一樣。
我的心揪緊了:是他依順了你,還是你依順了他?你會依順他嗎?……啊,不會的。你一再要我實踐自己的誓言,難道你隻是把這當作束縛和牽引我的繩索嗎?哦,一定是他拗不過你,要調進山來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祝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