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無知叫做幸福。周小菊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成為亮閃閃的鈦合金大燈泡,還興衝衝得跟在小兩口後麵東張西望。可憐的娃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原始”的演出環境,看什麼都新鮮,什麼都要問個究竟。
周品正比她大了很多,一向把她當成小一輩來看待。見她好奇地問那些稻草龍身、綢緞獅子,還有五花八門的高蹺、旱船,一雙眼睛都看不過來,恨不得每樣都過去看個明白。周品正也不嫌不耐煩,他和鑼鼓隊的沒有交集,正好小貝去訪友,他就帶著堂妹去那邊看人家的裝備。
陳師傅正著急上火呢!剛剛王鎮長派人來說,一個排演好的節目因為道具壞了,待會兒沒法上場,那邊在想辦法,讓他做準備。他背著手看新來的幾個就窩火。老哥幾個年紀都大了,這年前病倒了倆,好不容易臨時抱佛腳培養了兩個頂班的,按照固定的譜子還行,這要的臨時換將,是絕對撐不起來的。
別看就是吹吹打打的熱鬧,有興趣的鄉親們還會即興來一段。可要成為鑼鼓隊的頂梁柱哪有那麼容易就學會的?很多東西都是熟能生巧,傳下來的各種調調,在什麼時候要吹什麼調都是有講究的,而且全部都是口口相傳,隻有印在老輩的腦子裏,通過言傳周教,花費好多呢的時間才能自如的切換各種曲目。
現在演出的伴奏就更別說,要求更高,還要自己扒譜子,沒點真本事,攬不了瓷器活。但是陳師傅有苦說不出,如今可不比從前了,飯都吃不起的窮人家,把自家的孩子送過來學手藝,跟著師傅走街串巷的討生活,直到可以獨當一麵才能出師。很多時候,師徒同在一個班子都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解放後情況發生了變化。沒有哪家再願意把孩子送來學這個沒有什麼用的吹吹打打了,在他們看來,隻有下地幹活掙工分才是唯一的出路。而如今班子裏頂替的兩個年輕人,也都是老老師傅的子侄,從小耳濡目染,有一定的基礎又還有興趣的。但就是他們也不可能當這是正經職業,因為收入太低,還不如在家種田呢。
隨著老一輩人的漸漸老去,大家也感到力不從心,後繼無人。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隔壁鄉的有幾個老家夥吹不動了,頂上去的年輕人吹得那叫啥?陳師傅聽了都覺得汙了耳朵,可是現在也不可能有年輕人願意十幾年的光陰去學習啊!
鄧師傅眉頭緊鎖,還是沒有上前去糾正年輕人的演奏。這要是在從前,鄧的班長老早就開始罵人了。但是……前些天已經罵走一個了,人家還說本來就不願意來,是給他麵子才來的。悲哀啊!他正發愁等會兒要是那頭出了主意,自己這邊完不成砸了招牌,就聽見有人招呼他。
“老班長!您這兒忙哪!”看見老熟人楊小貝很開心,可是這裏是後台,唯一的大燈是照著前頭的,現在天也麻黑了,陳師傅老眼昏花,一時還沒認出來,“你是……”
這就很尷尬了。其實楊小貝也就那年和陳師傅合作了一回,後來在酒宴上見到了打過招呼,她想著來見見熟人,可沒想到人家一天天在外麵跑,見到的人多了,也不知道人家還記得自己不。
“我是楊小貝啊!韓家衝的,您還記得不?”楊小貝把自己的圍巾帽子扒拉下來,陳師傅一眼就看出來了,朗笑道,“認得!是你啊,我咋會不記得呢?剛剛你裹成那樣,我都沒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