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夢驚魂(下)(1 / 3)

十二夜敘衷曲

特達尼市喧囂的夜,令人意亂心煩,酈頤萍站在陽台上看著變幻莫測的霓虹燈,街道上擁擠的車流,人行道上來去匆匆的男男女女,耳朵灌滿了噪雜的聲音,她自然懷念起故鄉的幽靜,甜蜜的美麗環境來。潺潺的小溪,從她宅旁流過時,歡快的唱著歌,發出悅耳的淙淙聲,遠處一片油綠森林在微風吹拂下,編織出一支支動聽的交響曲。夜,也與這裏的不同,月色如水,星星滑稽地眨著眼睛。也有聲音,那是蛙聲,令人心醉的蛙聲。故鄉真美啊!

想起故鄉,她心田就像流過一泓清泉,令她興奮,心情特別舒暢。故鄉,是她童年的夢境,仰望長空問著自己:為什麼偏偏到這裏來呢?

命運,真是個可惡的怪物,把她拋入了不堪忍受的環境之中。

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酈頤萍第一個接觸的是安尼小姐,在以後的日子裏,又漸漸熟悉起來。女人,不論是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民族,什麼膚色,操什麼語言的女人,她們的心似乎都是相通的,女人相見就格外親熱。在酈頤萍和安尼之間,也有這樣一種感情維係著,安尼關切地說:

“拉米不會同意放棄生命的權利,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依我之見,你還是回國吧。”

酈頤萍也知道想把頭再移植一次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也不能像安尼說的那樣,把程華的身體扔下不管,一個人回國去呀,那怎麼可以呢?安尼是站在圈外說話,自然很輕鬆,對酈頤萍來說,一走了之,是多麼沉重的感情壓力呀,回國,將意味著把程華的身體扔在特達尼市,永遠見不到完整的程華了。雖然她能把程華的頭帶回去,也能天天見麵,可是,那不過是一俱沒有生命、沒有思想的頭呀,她怎麼能狠心留下程華的身軀而回到故鄉呢?

“我真敬佩夫人的癡情。”安尼被酈頤萍真摯、崇高的愛情感動了,抱著她的脖子動情地說:

“在特達尼市像你這樣忠貞的夫妻,不能說沒有,但也是鳳毛麟角呀。我們這裏一切都由錢來支配,夫妻之間、父子之間、手足之間,總之,人與人之間,錢是支配一切的至高無上的天主。我真羨慕你們,你們是幸福的。”

“唉喲!”酈頤萍大惑不解地問道:“沒有人,錢有什麼用,錢是買不到感情和幸福的。難道人與人之間就是赤裸裸的金錢關係嗎?”

“是的。”安尼閉口不語了,不大願意談這些人生哲學,倫理道德的問題。酈頤萍也就改了話題,說:

“小姐,恕我談起你個人的事,你為什麼還是孑然一身?該有個家呀。你也是獨身主義者嗎?”

安尼歎了一口氣:

“家?也曾有一個,三年前崩潰了,是一場悲劇。”

“噢,太對不起了,我問的這個問題,可能使你感到痛苦,請諒解我的魯莽。”酈頤萍從安尼的語氣和神情中覺得觸到了她感情上沒有完全愈合的傷疤,因而很惶恐,賠禮地回答了這一句。

“沒什麼。”安尼苦笑了一下,就不再說什麼了,陷入了深沉的回憶中,並娓娓道來。

十年前,安尼還是一位天真漂亮的金發少女時,一個名叫大衛的小夥子追求著她。大衛是化學公司的職員,由於他的才幹出眾,受到老板的垂青和重用。那時,大衛正是前途無限的有為青年。就在這年的秋天,大衛和安尼之間愛的果子殷紅了,成熟了。就這樣,他們二人來到令人信任的著名律師摩西的辦公室。

這是一間布置豪華的房子,厚厚的地毯鬆軟而有彈性,金碧輝煌的大吊燈,陽光充足的一麵大落地窗,一簇安尼叫不出名的花,放在窗旁的花架上,散發著幽香。辦公桌後的正麵牆上被高高的書架擋著,架上是厚薄不一的書,滿滿地擠在一起。這裏的一切都使安尼感到愉快,也顯示出這裏的主人是個有教養有學問的人。來到這裏,是安尼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

安尼落落大方地坐在那裏,大衛問了律師好,交給律師一筆服務費,然後說:

“我們是來辦婚前協定的。”

摩西是一個開朗爽快的人,高興地說:

“祝賀你們,年青人,真是幸福的一對。好吧,您二位的財產清單呢?”

“在這裏。”大衛拿出自己的一份,安尼也微笑著把自己的單子輕輕放在桌子上,輕輕推到律師麵前。這是兩張各自歸自己所有的財產明細表。

摩西看完後,分別給他們每人一張財產分配協議書,填好後簽字。酈頤萍聽到這裏,說:

“這是幹什麼呀,是辦結婚手續嗎?”

“不是。”安尼說:“在我們這裏,結婚以前,要先在律師那裏立一份協定,明確財產歸誰所有,以免日後感情破裂離婚時,把自己的那份財產被對方分掉。”

“後來呢?”酈頤萍又問道。

安尼回憶著。

婚前協定辦完之後,他們就進教堂舉行了婚禮,當然是很隆重的。婚後的幾年還算安定,但是,他們不敢要孩子,有了孩子,要多拿一個人的稅,開銷就大了,他們不願承擔這種生活的沉重壓力。可是,大衛所在公司由於保守,很少采用新技術,競爭不過對手,終於倒閉了。大衛雖有天才,但也逃不脫失業的厄運,因而家庭經濟日趨緊張,終於付不起房租費不得不搬到一處更便宜的房子裏去。大衛每天都要跑職業介紹所,晚間回到家裏看報紙、電視台的廣告,尋找招聘的機會,日複一日,總也碰不到這樣的機會。希望變成了失望,他喪失了信心,不得不每天到機場、旅館、飯店等旅行家們聚散地門前徘徊,尋找為人提箱、拎包進飯店、上下飛機的機會,乞得一點施舍。然而,這點微薄的收入怎麼能維持日益上漲的生活開銷呢?

天無絕人之路,大衛走運了,經人介紹,找到一個比較清閑而又能較長時間服務的職業,饑不擇食,他也沒有問幹什麼,就同意明天去簽合同。

第二天,安尼給他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係上一條花格領帶,高高興興地去幹他新的職業。介紹人開著一輛黑色轎車,夾在車流中間慢慢爬行,雖然是現代化的高速轎車,但在這擁擠的大街上,車子就像十八世紀的四輪馬車一樣慢。轉了好幾個彎子,穿過幾條喧鬧的大街,終於進入高速公路,才飛快的跑起來。介紹人少言寡語,一路上沒說幾句話,很快便來到一片鬱鬱蔥蔥的叢林,進入這所幽靜的林地深處,一座院落出現在眼前。大衛暗歎,在這鬧哄哄的紛亂城市令人眼花繚亂的世界裏,神經係統無時無刻不處在高度緊張狀態,能有這樣一處安靜的環境,真是難於求得。當然,在這裏上班,真算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大衛幻想著自己的美好的前途了。

正當他憧憬未來的時候,車子停下了,眼前一塊大牌子,上麵赫然寫著:微生物研究所。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年輕人,介紹人把大衛拉過來,用拳頭捶了一下他的豐滿的胸脯說:

“健壯得像頭牛,怎麼樣,稱職嗎?”

那人冷漠地向大衛瞟了一眼說:

“你是自願的嗎?”

“是的。”

“你知道幹什麼嗎?”

“知道一些:每月到這裏來四次,每周六百特達尼元,更細的事不知道,具體幹什麼,這位沒有說。”

“無論做什麼事你都同意嗎?薪水暫以特達尼元支付,當然,也可兌換成其他國家的票子支付,這是優惠條件。”

大衛考慮一下,覺得這筆收入很豐厚,便橫下心道:

“同意。”

“其實,你的工作任務很簡單,每周往鼻孔裏滴二滴本所製的液體,以後的五天一天擦幾次護膚霜,這樣每周可拿到六百特達尼元或外幣,夠優惠了。”

大衛似乎沒有聽明白這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難道這工作,唉,太可笑也太奇怪了,有這麼笨的財東嗎,拿錢雇傭人擦脂粉,這是什麼職業呀?世界難尋,笑話!但是,這個冷若冰霜的人說的,的確一本正經。不管怎麼說,先幹幾個月再說,失業的滋味他嚐夠了,所以他說:

“幹什麼都行。”

冷漠的青年遞給他的一張合同單說:

“先簽半年的合同,每周開一次工資。但有一條必須寫清楚,你的工作是保密的,商業性質的保密,對任何人都不能講,總經理關照過,泄密者有生命之虞。”

大衛點點頭,拿出筆填寫著,青年遞給介紹人一筆錢說:

“這是給你的報酬,沒你的事了,這位先生我們負責送他回家,你可以走了。”

介紹人對大衛點點頭,邊走邊數鈔票,微笑著滿足地走了。這時,電視打開了,屏幕上出現一個人,青年馬上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對著電視上那個人說:

“總經理,您有什麼吩咐?”

被他稱作總經理的這個人,揚起眉毛,臉色難看,眼睛閃著異樣的光亮,慢吞吞地說:

“人夠了嗎?”

“又來一位,人招夠了。”

“我看一看新來的人。”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大衛,總經理看了看,點了一下頭,說:

“身體不錯,立即進行工作,這關係到本公司的前途,要抓緊時間。”

電視關了。青年又冷漠地坐下了。酈頤萍又插了一句:

“這個總經理是誰?”

安尼說:

“就是拉米。”她又補充了一句,“你丈夫移頭顱的那個拉米,那個時候他正春風得意,是化妝品公司的最高決策人——總經理。”

“那,微生物研究所是他開辦的?”

“是的。為了和史密斯競爭,他研究出一個新的配方——微生物護膚霜。一個人患了感冒,很痛苦,吃藥也是麻煩的事,每天抹上一點這種護膚霜就能治好患傷風感冒的人,抹這種護膚霜,還可以預防感冒,這是多麼誘人的化妝品呀。這種商品投入市場,一定會獨占化妝品商店的,利潤就會流入拉米的金庫。為此,他聘了那麼多的專家來研究。”

她又繼續陳述著。

大衛簽了合同後,當即被送到實驗室裏去,坐在一把靠椅上,一個穿白大褂戴大口罩的女人走過來,在他的鼻孔裏滴入兩滴液體。之後,冷漠的青年人告訴他,這樣就可以了,每周五天內在微生物研究所內吃住,周六、周日兩天放假,五天內的日薪每天增加五十特達尼元,飯白吃。“太便宜了”大衛這麼想。

滴入的第二天,不知怎麼搞的,大衛就發病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鼻子不通氣,堵得難受,頭劇烈地疼痛,所內有大夫,一天給他檢查三次,奇怪的是即不給他打針,也不吃藥,隻是一個勁兒給他往臉上抹雪花膏、各種各樣的麵霜,一天擦好幾次,每次抹完後二個小時都給他化驗一次鼻涕、唾液,還要進行身體全麵檢查。這五天真夠受的,渾身酸軟,疲乏無力,發燒頭暈,老想躺著,大衛也知道,可能是換了流感。哪裏還能吃得下東西,口渴嘴幹,每天不知喝了多少水,真難熬。到了第五天,他好一點,晚間,一部轎車把他送回了家,拿回六百特達尼元和五天中增加的二百五十特達尼元。

周一有車來接他上班,到了研究所又被帶入實驗室,又滴入二滴,同樣的病情複發了,每天照例檢查、化驗、擦幾次雪花膏,大衛暗自叫苦:

“這六百美元真難掙呀!”

很快兩個月過去了,這兩個月等於每周得一次流感,而且是連續性的感染,上次沒有痊愈,接著又給滴上兩滴。這樣的疾病摧殘,大衛的身體衰弱的不能再支持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哪裏是什麼工作,而是騙人,是犯罪。如果有人問他是什麼職業,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想把合同推掉,但是,沒那麼容易,合同規定,中途退合同,把以前的工資必須退回,他沒有錢,隻好咬牙堅持下去。

酈頤萍覺得奇怪,問道:

“這是幹什麼呀?”

安尼眼裏擒著淚水,哽咽著說:

“開始我們也不明白,後來才知道,給大衛滴入的是流感病毒,待他發病後,再擦總經理拉米出資研究的各種不同配方的麵霜,驗證哪種麵霜對流感的治療和預防是否有效,就是這樣,大衛用生命換來每周六百特達尼元的收入。”

酈頤萍瞪大眼睛,驚訝的幾乎喊起來:

“這不是拿活人做實驗嗎?這與當年日本鬼子用活人做細菌試驗有什麼區別?簡直沒有人性,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