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臨終前對我說,去昌城。
昌城在哪,我不曉得。
但我知道昌城是大縉的國都,但凡國都,天子腳下,想來一定是個繁華的地方。我喜歡繁華的城池,因為熱鬧。熱鬧的地方有很多好處,最大的好處是,它足夠隱蔽。沒人會注意兩個乞兒,也沒人會知道我們從哪裏來。
我和蕭概一路走一路停,走了兩年,越往北,越冷。
這兩年的時間,說長長,說短短,世事無常。
以前,我不願去想,也不願懂的事情,好像突然間就擠擠攘攘在頭腦中炸開,眼前是火樹銀花,撲朔迷離,很清楚,又很模糊。那些事,大抵是關於我的身世,也大抵是小珞村所有人的秘密和故事。
就像是一個夢,悠長黑暗,帶著深冬的冰冷。夢裏是一望無際的灰色的曠野,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有喊聲殺聲,刀劍劃破蒼穹的聲音,距離最近的,是奔跑的喘息聲,好像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又好像不是。
隻能感覺到很冷,從心底的蔓延的恐懼,應該是對死亡的恐懼。
周圍的景物不停晃動,黑色的天,紅色的血,白的雪,銀的刀,混在一起,都成了灰色。
醒來的時候是深夜,月光從天中央傾瀉而下,月亮很亮,我算了算日子,十四了。
蕭概翻了個身,臉朝向我這邊,深深淺淺的陰影下,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我替他掖被角的時候聽到他喉嚨裏發出的聲音,斷斷續續,在叫“爹”。
我愣了愣神,在他身邊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看天。
月亮真的很美。
……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我們到了錫州界內。
錫州城是座兵城。兵城的格局本來就是為了戰爭做準備的,橫平豎直的街道格局其實就是為了運兵方便才安排的。
城池四四方方。城牆不是很高,作為兵城,這樣的格局無可厚非。大縉超過六成的常備兵力環繞在錫州周圍,這樣的情況下若還讓敵入兵臨城下,那麼城池再堅固都沒用。
城牆上巡行的兵士穿著黑色的甲胄,拿著戟,看起來井然有序。
長街上,無數的行人,商旅,貨攤,把原本寬廣的街道擠得滿滿當當。寬袍大袖的士人,短褐布衫的平民,行走其間,熱鬧非凡。北方的戰火,說到底還是沒燒過來。大縉的江山,雖然搖搖欲墜,而錫州城的繁華卻很容易使人覺得,這依舊是個歌舞升平的好年代。曾經有一位畫家畫了一幅上河圖,也是這樣,長街,流水,小橋,酒家,很美妙。可這是活生生的繁華世界,到底比不上畫上的,書上畫上,可以抹去一切陰影,想怎樣就怎樣,哪怕戰火紛肆,也可以說是太平盛世,可是事實上,卻抹不掉。比如說,像我們這樣的,乞兒。
太陽曬的肚皮發疼,蕭概拉拉我,說:“餓。”
他的脖子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扭著,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是一家包子鋪。新鮮的包子,熱氣騰騰,看看就很有食欲。我問他:“想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