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父說,這是亂世。
亂世就該出英雄。而英雄,大多是武夫。因為武夫才可以建功立業,封侯拜將,殺出一片天地來。也隻有武夫,才可以快意恩仇,逍遙一生。因為生逢亂世,稱得上本事的,怎麼也不是之乎者也,恰恰相反,是冷酷和暴力。
所以,雖然我師父滿腹詩文,滿懷壯誌,且自詡治世之能臣,他依舊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人。
我師父是個文人,或者說他是個文化人,我師父是我們村唯一的先生。據說在過去的時候,是頗受人敬重過一番時日的。那時還是太平年間,太平年間劍不出鞘,隻是身份的象征。文人士子抱怨抱怨天氣,議論議論朝政,臨高閣,賦詩流觴,依紅偎柳,實是雅事。可惜,這樣的雅事再也遇不到了。
自從北方出了一位喜歡摔杯為號的許將軍,這大縉的天下,在搖搖欲墜了三十多年後,終於土崩瓦解。
天下大亂。
於我而言,天下亂不亂的,實在沒什麼區別。
我這麼講可能過於沒擔當,顯得我不那麼愛國,但是據我所知,在平均識字率不如一隻狗的大縉,憂國憂民這等事,和去青樓和歌姬談風花雪月一樣,都是讀書人的事情。向來我認為自己是俗人,且是一隻平民,雖然托祖宗的福分識些字,但國事,還是輪不到我來憂傷。
隔壁的王大叔說,十年前我師父乃是大縉響當當的人物。說這話的時候他正蹲在村口大樹下,端著他的破碗,眯著眼曬太陽,我計算了距離,離他不遠不近,看著他脖子裏歡快嬉戲的跳蚤們,背後一陣發寒。王大叔實在是個博學的人,他熟知大縉官場的每一條潛規則和明規則,雖然他看起來很是邋遢頹廢,但是當他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眼睛決然不是一個乞丐該有的。我覺得,王大叔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但他到底有什麼故事,我卻不知道。
或者說,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好像有自己的故事。
當然,除了我。
打我記事起,我就在這個叫小珞村的地方生活。我沒出過小珞村,這主要是由於我沒什麼機會出去。迄今為止,我到過最遠的地方,是村南的珞河。
小珞村的名字,就是因為這裏有一條珞河,珞河是從很遠的地方流過來的,到底遠到哪裏,我卻不知道,也許它遠到大縉的邊界,也許是天盡頭,誰知道呢。反正我師父說,大縉的疆土很廣,山水秀麗,風光無限。每當他說起這些話的時候,都會流露出一種我看不懂的神情,惋惜也好,黯淡也罷,寂寞或者忠貞,總之很複雜,我不懂,也不想懂。
我問師父:“珞河那邊,是你說的那個大縉嗎?那裏有瀟灑的士子,有美麗的歌姬,繡樓裏還有會繡牡丹的小姐,路上行人摩肩接踵,橋外高樓鱗次櫛比?”
他說:“是啊,那邊,就是大縉啊。”語氣頗為感慨,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他語氣中那濃濃的蒼涼。可惜那時,他已不在我身邊了。
我十歲的時候,我師父決定給我取個表字。
我很不理解,我說:“師父,書上說,男子二十歲方為弱冠,弱冠之年取表字,現在我才十歲,取什麼字啊。”